捕鱼人
“他们是我带过的第二届学生，每一次送毕业生走的时候，我都感到心酸，就像把捕回来的小鱼儿养大后又放回海里，看着它游得更远，向着更浩瀚的大海，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是大学毕业时，老师发在空间里面的一条说说。
在我们毕业的时候，从幼儿园到小学、高中、大学，几乎都是带着一种狂欢般的快乐。看着我们走出校门一别数年数十年不见的老师的心情大概正是那种“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感觉。
在所有的老师中，记忆最深刻的应该是初中的班主任，一个偏远的小镇上，有这样一群学生，他们正处于性格的塑造期，很容易叛逆。而年轻的班主任并没有丰富的经验。他同我们的相处模式主要是形影不离的监督。
一个班主任几乎是全班同学的半个保姆、法官、镖师、监护人、革命领导人、偶像、心理医生。
在封闭式管理的学校，他们身兼数职。做保姆的时候，他们要照顾那些生病的孩子直到他们的家长到来（这期间有可能是三五天，因为那时候也没有电话，是全靠同乡老乡带话回去）。
甚至有些没有卫生所的乡镇学生生病了，老师亲自打针。读村学时，全班9个同学的天花疫苗是班主任亲自一个个来打。他为了不让我们害怕扎针，说“来来来，种花儿了，一针一个花儿，种了花儿不生病。”那种疫苗打后胳膊上留下一个类似玫瑰花朵形状的图案。所有七八岁的小伙伴争前恐后等着打，然后睁着蹦出泪花儿的眼睛，咧开嘴对迫不及待等待种花的孩子笑。
如果有同学打架了，老师要来做法官，评判对错。有的学生性格甚是顽劣，屡劝不改。老师只好使用拳头“说话”。几个耳光下去很可能比苦口婆心的说教效果来得快，而班主任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能用嘴巴的事，他基本很少动用拳头。教导主任则属于先用拳头后用嘴的老师。
评判是非有时候是一件重大的事务，如果冤枉了某个同学，他可能会记恨老师一学期、一年、甚至更久。老师一向秉持身正为范，以身作则，所以更要公正。这就牵扯到事实中如何侦查真相，他们大概想象不到自己要同福尔摩斯一样还要具备侦查员的水平，要有包青天一样的推理能力，有时候一群学生会集体指证一个同学犯错，而事实上只是报复那位不合群的“马”。学生简直就是老师们押的最具危险性的一趟镖。如果有学生在学校自杀或者出意外了，那位老师会被停职，甚至罚款。一位英语老师因为在为同学补习英语时发现一名学生意外触电身亡，他一辈子做教师赚的钱都被赔给那位家长，还因此负债。
学生心理有问题，班主任更是首当其冲。所以，定期有日记、周记。反应内心的想法，然后班主任了解以后再一一单独疏通。
做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早已不是他们的唯一身份含义。
班主任每天处理的实务之烦杂可以用日理万机来形容。难得的是他并不感到厌倦，也许这与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有关。但更多的是职业带给他莫大的成就感抵消了那种疲劳。
每天清晨六点要准时叫我们起床。然后去操场陪着我们晨练，上自习。从此除了上课直到晚上，老师的身影总在教室外的窗户频繁出现。有时是端着一碗热面，有时候是一杯热水，有时候食指夹着烟。
最后毕业时，班主任同所有家长几乎成了好朋友。父亲是其中一个，直到我大学毕业，他仍然提醒我，有时间了回去看看老师，当时把你交给他班上省了不少心。
班主任在毕业时还要帮一部分同学还债。有些同学借了同学的钱还未还清，另一位同学的家长找来以后，老师只好替那位“消失”的同学还债。
我们毕业时，突然发现那个威武的学校铁门有些破旧。那个曾是我们全部话题中心的班主任有些沧桑。他似乎在那一刻被时间之刀凭添了一些痕迹。
他当时手掏在裤兜里，朝我们摆摆手：到高中了要继续努力啊！学习不能放松。
某某某你要把字好好写。
某某某，你的作文要多练习，不然影响高考。
某某，你把你那粗心大意的习惯改一改……
好了，再见吧再见吧，同学们。
毕业的仪式躁动而狂欢，老师不再对我们板着严格的面孔。
会有人哭，老师说，哭什么，只要你们回来，老师双手欢迎啊。
说完老师也背过脸去，他不好意思面对着我们摸眼泪。三年以来，第一次看到老师伤心的神情。
后来，因为各种缘由，我们其实并没有如老师期待的那样常回去看看。可是，老师并没有停止继续养大那些终归会游向远方的鱼儿。
有一天，毕业生组了几个同学去看他，大概已经送出去两届同学的样子，老师顶着艳阳，胳膊下夹着课本匆匆走过，显然没有认出我们。
“
嗨，老师……”
他回头，微胖的身体好像有些不稳。
“
啊，是你们几个小鬼头……
变化这么大！长这么高了……
李浩，你英语补上来了吗？”
“
好了，下课说啊！要去上课了。”话还没完，老师匆匆的小跑上了楼梯。
那节课，我们站在操场台阶同二楼平行的地方看着讲台上的班主任。他还是拿着直尺画那些曾给我们画过无数遍的同心圆，这些圆他画了快三年。
我们几个笑着说，老师现在画的同心圆肯定和鸡蛋可以区分开了。
我们要请老师吃一顿炒面筋，结果老师偷偷结了账：你们是学生，哪儿来钱呢。
离开学校的时日里，旧瓦和宿舍、班主任和铁门，都是被时光模糊了的存在。
不断长大后，如果提及老师，我们不知道如何描述那种心情，也许没有了他们，我们只不过是一群苍白而面孔模糊的旧石像，而他们用生命和时间打磨着我们、雕刻着我们，一丝不苟完成这个过程。而看着我们在他们身边长大后重回碧海蓝天下浩瀚的海洋大概是他们最大的欣慰。
老师的生命是最充实的。无论何时，那些后来做了老师的同学，总喜欢晒晒自己学生的成绩或者一张节日卡片。那些卡片图案鲜花来自一颗纯真的心，他们的快慰是很多人不能体会到的。
站在海边的人，将鱼儿放归远洋，让他们去寻找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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