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思维永远是一座奇妙的迷宫。它在你的面前会不停地展现出一条又一条难以预测前景的途径,当你选中其中一条执意要走下去的时候,你会忍辱负重不畏艰难地,甚至以全部的生命为代价向前跋涉,然而一旦你顺利地到达了终点,实现了梦寐以求的夙愿,你就会立即恢复冷静,顿时失去一往的狂热,甚至鄙视自己的追求,而片刻也不愿意在这个终点上停留。
么妹十几年来耗尽了她的青春年华,所奋斗的无非是给她与母亲的冤案平反,她无时不在想着这很可能成为她这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可是当她拿到乔安县委给她的平反通知书以后,她确突然感到无所谓了。原来她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所换取的却是如此的平淡与乏味,她好像突然间聪明起来了,一下子就把整个世界看了个透彻,本来世上的一切都是无所谓之外的有所谓,有所谓之中的无所谓了。么妹没有按照乔安县的要求回去办理她多年来上访冤案的处理工作。她只是悄悄地回到云雨乡,来到她母亲的墓旁,把那张盖着几个大红印章的通知书悄悄地烧掉了。她在面对着母亲那被荒草覆盖着的坟墓静默了好大一会功夫,就又人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津海,回到了游猎部落的小窝棚里。
张国泰没有和么妹同车前往乔安,因为当他第二天前来约么妹一起登程的时候,么妹已经出发了。在乔安县的一个星期里,张国泰十分顺利地办理了过去所谓组织上强加于他的一切错误处理的纠正事宜,拒绝了乔安县聘任他为县委司导员的盛情,拿上二十年前给他带来不幸的如今连本带利已变成250多万美元的巨额存单,也匆匆地赶回了津海的游猎部落。张国泰在乔安的一个星期里,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惦记么妹,他为在乔安未见到么妹而不解。他知道么妹在心灵的深处是非常爱他这个老头子的。这也许是时代的功绩。但是,他不忍心让这样的一位好姑娘嫁给他这样一个没有任何可图的老头子。这并不是说他不爱这位纯朴而苦命的姑娘,特别是在她与刀疤以平反她的冤案为代价的婚约成为无可反悔的事实以后,他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地不是滋味,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是那样地爱着么妹,他真不忍心让刀疤这样的无赖糟蹋了么妹那未来的人生。他下定决心要阻止这桩不幸的婚姻成为事实。在太阳当头的中午时分,张国泰一下汽车就直奔么妹的卦摊而去。可是那里没有往日占星问卜的人群,么妹没有在这里重操旧业。他毫不犹豫地撒腿就向么妹的小窝棚里跑去,他失去了平时的庄重与文雅,砰地一声就撞进门去。
“啊,是你。”么妹惊喜地从床沿上跳了起来。
“啊,你在家。”张国泰一颗悬着的心砰然落到了肚里。
“我不在家能到哪里去呢。”么妹甜蜜地笑看,她比任何时候都笑得开心,笑得真实。
“你怎么不去乔安办你的事呢。”
“去是去了,不过没有什么可办的。”么妹显得十分轻松,“你想想,他们能给我平反到什么程度呢,大不了给我几个钱让我再回到那穷山僻壤里去种地,还能把我母亲平反活吗,还能把我十五六年的青春给平反回来吗。他能把我平反成处女吗,不能,这都是绝对不能的,至于我与母亲当年的耻辱,本来在人们心目中就是不存在的,无须他们用平反来给予洗刷。你看我糊涂了这么多年,这几天突然聪明起来了,你说对吗。”
“这。”张国泰被么妹的一番理论给说得心里毛毛的。作为一个老党员来说他是不赞成么妹这样做的,在任何时候他都认为上级就是党的化身,组织上一切决定都是正确而且必要的。可是在这个环境下对着么妹这个天真无邪的姑娘,在这个小窝棚里,他能说什么呢,能说我是共产党员吗,不能,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啦,你别为难了,我什么也不需要你说。”么妹利索地给张国泰端出腾着热气的饭菜来,“我想着你也该回来了,这不,饭都给你做好了,快吃吧。”
“么妹,�”�张国泰不由地鼻子一酸赶忙扭过头去,“这几年你对我的照顾和帮助太大了,从穿的盖的到平时吃喝使用的,你都……”
“嗨,快别说了,这里还给你准备着一件衬衣呢,吃过饭试试。”么妹风趣地逗着张国泰,“你不是共产党员么,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么妹。”张国泰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苦笑着说,“我实在不同意你和刀疤结婚,尽管他对你……”
“嗨,你快得了吧,没戏了。人家给我睡过觉以后连窝都没有动就动员我嫁给你呢。”么妹说得十分轻松,“谁像你呢,什么也钻牛角。”
“么妹,我。”突然一阵无名的欢乐冲进张国泰的心里,“我那天,在摩尔河堤上对不起你,差一点送了你的命。”
“这不是活得很好么,别那么认真了。”么妹哈哈地笑了起来,“本来我也没有真心就嫁给你,只是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张国泰瞪起了不解的眼睛。
“是的,只是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么妹。”张国泰扔下碗筷嗖地一下跳到么妹身边紧紧地拉住她的手。
“怎么啦。”
“我答应你。”
“你答应我什么呀。”
“我娶你。”
“我不是对你说了么,那是开玩笑。”
“那,那……”
“好啦,好啦,快吃饭吧,还是填饱肚子要紧。”
“我向你求婚。”张国泰握着么妹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不答应。”么妹一副平静而认真的神色。“真的,我不愿意给你这个老头子。”
“啊。”张国泰惊叫了一声瞪起一双失望的眼睛,轻轻地松开么妹的手。
“不过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合适的,”么妹安慰着张国泰,“在找到以前,你的一切家务事我都给你包了,你放心,比以前更好。”
“那,那我走了。”张国泰显得十分伤心,他转身向门外走去,但是脚下的步子总是迈不动。
“那你还是再坐一会吧,我又没有什么事。”么妹看一眼几乎没有动的饭菜,似乎也有点可怜起这个老头子来了,“还有我给你准备的衬衣你还没有试呢。”
“也好,再坐一会,”张国泰又转回身走到么妹身边,“衬衣就先放起来吧,你是否去街上给咱买几个菜掂一瓶酒回来,为我恢复了名誉庆贺一下吧。”
“嗨,那还不容易,我这就去,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就尽管吩咐。”么妹立即起身准备上街去采购吃的,“哎,那年你帮我逃走以后,为什么就到这里来了呢,我还真想知道呢。”
“啊,谁告诉你的。”
“别瞒我了,刀疤都对我说了,我就是不知道你是为什么和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方。”
“也许是我的懦弱,也许是我为了活命,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吧,我也说不清。”
“说不清那可不行。”么妹拿上钱包和一个小提兜就高高兴兴地向门外走去,“等我回来非把你灌醉给我说清不行。”
半个小时以后,么妹采购了一大堆好吃的,她还特意为张国泰买了一瓶他最喜欢喝的五粮液。高高兴兴地跑回家。当她一踏进家就发现气氛不对,这个张国泰说得好好的要唱酒,怎么就溜了呢。么妹感到有点好笑地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小桌上,打算去他家再把他找回来。看来这个老党员今天还真闹情绪了。突然她发现床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几张纸,她急忙扑过去拿起上面的一张匆匆地看起来。
么妹:
你是我这一生中遇到的难得的好姑娘,可是我这个老头子怎么能配做你的丈夫呢,说心里话我压根就不敢这样奢想。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这次乔安之行使我变成了一个千万富翁。可我要它干什么呢,我本想与你领一张结婚证,并没有想真做夫妻,只是让你这个可怜的姑娘成为我这笔财产的真正主人,以后再不过那非人的苦日子了。看来我错了。不过,我引以欣慰的是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因此,在乔安县的公证处,我就办理了这笔财产的遗嘱,我把它全部交给你,以示你几年来对我的安慰,下面是经过公证的遗嘱副本和250万美元的存单,请收好。
最后求你一件事,千万不要打听我的去处。
吻你,可爱的孩子。
张国泰 匆匆
么妹的头脑里轰地一声,立即天旋地转起来。她急于要到外边去找回张国泰,可是她的两条腿就是不听使唤,怎么也拉不动。她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急切,求助而又失望的眼神向门外探望着。突然,刀疤倒背着两手摆着八字步走进她的小窝棚。
“快,快。”么妹扶着门一边指指门外,一边指指床上张国泰的信。慌乱地向刀疤叫着,“快把他找回来。”
刀疤跑到床边一眼就看清了那张巨额存单和财产遗嘱公证书。他嘴里连叫着好好,我一定给你找回来,就冲出门去。么妹再也无法支持住她那天旋地转的身体,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中午时分的摩尔河堤上是一天中最平静的时刻。在这个以金钱为酋长的部落里,没有一个人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个柳暗花明拂流水的地方,除非黄昏以后是一个例外。张国泰独自站在摩尔河河堤上。在这里他曾经救起过跳水的么妹,也曾经把她又气得跳下了河,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这里来了。无疑他是到这里来寻找安慰与出路的。他终究才五十出头,难道就真地这样把自己的一百多斤付诸东流了。尽管他预料到他和么妹不可能以两张结婚证来遮人耳目,但他却没有想到在刀疤放弃与她结婚的要求时,么妹会那样轻松地拒绝了他,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尽管他不怪么妹,他也没有存心就真地与么妹成为夫妻,尽管他相信么妹一定有他的成熟的想法与充分的理由,但他还是感到一阵懵然。不过有那份遗嘱,就足使他心满意足,毫无牵挂地去了。有法律的保护,在这里谁也难奈她何。突然,他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人。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想到的是么妹,除了她谁会在这个时候站在他的身后呢。他猛地回过身来,不由地大吃一惊。
“啊,是你。”
“是我,我来给你送送行,”张国泰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刀疤从身后重重的一脚踢下水去。他在水里翻腾了几下就被滚滚的浪花卷走了。刀疤回身扫视一圈,摩尔河堤上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只小黄鹂歪着头向他啾啾地唱起了难为人知的大自然之歌。刀疤心里十分清楚,张国泰是一个旱鸭子,要不上次么妹投河他说什么也跳下去了,就不会瘫在堤坝上了。他仰起头来哈哈地大笑着,赞叹地吼叫了两声:“啊,不学会游泳总是难免要被淹死的啊。”
他的吼声在旷阔的摩尔河堤上显得是那样的无力,干涩,连点回音也没有。然而它却惊飞了那只可爱的小黄鹂,中断了这个时候摩尔河堤上唯一的田原奏鸣曲。
生活中的事有时候比想得还要美。但是这种美事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得到的。只有少数时代的宠儿才会有这样的机遇,而刀疤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张国泰失踪以后,所有游猎部落的臣民只要是认识他的,都断定他不在人世了。么妹尽管不愿意这是事实,但她却不能不相信人们的这一共同判断。在她不再有新的追求下,在刀疤软硬兼施的强求下,她终于同刀疤领了象征着血肉结合的,红艳艳的结婚证书。刀疤经过反复地斟酌选择了农历的八月初七为他们的吉日。据说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日子是取谐音“巴妻”之意。意思是说么妹就是他盼望已久的理想中的妻子。
初七这一天天刚蒙蒙亮,接连不断地穿梭在津海游猎部落之间的豪华小车,把与刀疤稍有牵挂的人都源源不断地接到了津海市最豪华的东方第一栈饭庄。豪华宽敞的饭厅里,洋洋洒洒在灯红酒绿奇光异彩中摆了整整一百桌山珍海味,应有尽有的丰盛酒席在觥筹交错、笑声四起。在悠扬悦耳的婚礼进行曲中,新郎扶着新娘走进大厅,大厅里立即鸦雀无声,个个瞪起吃惊的眼睛打量着这一对新人。刀疤穿着世界上最有名的“皮尔卡丹”西装,足登意大利的“老人”皮鞋,据说他穿的衬衣也是从法国进口的“富豪”,就连袜子都是“蒙德骄”牌的。在他的左胸点缀着一支价值2000元的“刁康”K金钢笔。美中不足的是他脸上的那块刀疤,不过没有这块刀疤那刀疤就不是刀疤了。这块刀疤正是他威严与力量的象征,风度与个性所在。要不他就要做美容术了。在耀眼的闪光灯的闪亮中,新娘穿着白的不能再白的透明涤纶乔其纱婚礼服,戴着金项链,向满座的宾客频频颔首致意。戒指和耳环上的钻石不时地闪烁着红、蓝、绿、紫的光彩,使所有来宾眼花缭乱,目瞪口呆……
下午两时,在二十辆摩托车开路与引导下,一支由四五十辆桑塔纳,皇冠等豪华轿车组成阵容壮观的车队,在首尾响应的步话机的指挥下,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泰尔镇这个当代人的游猎部落。新郎刀疤扶着新娘么妹,在一支训练有素的管乐队奏出动听的音符中,在人们簇拥下缓缓地步入刚刚落成的哈公小楼。在新房里,在两盏枝形吊灯的流金溢彩中,在狂欢的人群中,新郎搀扶着的具有天姿国色风致韵绝的么妹,似乎缺少了点什么。到底她缺少了点什么呢,谁也没有注意,谁也无法弄明白,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那就是作为一个新娘应有的喜悦心态。
艳丽的太阳从哈公小楼第二层的落地玻璃窗上悄悄地照射进来,公平地抚摸着相貌迥异的一对新人。刀疤脸上那块疤瘌显得更加难于与新房内柔和的气氛相协调,他紧挨着睡美人般的么妹四仰八叉地躺在席梦思床上。这时候刀疤新雇的佣人巧妹,轻轻地走了进来。她走到床边,十分小心地用手推推刀疤那袒露的臂膀,刀疤睁开一双疲倦的眼睛望着巧妹。
“先生。”巧妹十分有礼貌地轻声说,“小叮咚从市医院打来电话。”
“嗯。”刀疤用鼻子哼了一下,伸出一只带毛的手臂横在了么妹那细嫩白净的脸上。
“她想让你去看看她,她说……”
“好啦,好啦。”刀疤不耐烦地向巧妹挥挥手打断了她的话,“那有那么多闲工夫伺候她。”
巧妹顺从地打往下边的话向刀疤点点头退了出去。墙上的岗巴士石英钟准确无误地指向十二点。
半个小时以后,刀疤新房的门咣地一声被撞了开来,小叮咚像旋风一样刮了进来。刀疤嗖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你,唉,你有病就好好地在医院养病么,看你满脸都是疙瘩地这是怎么啦。”
“疤哥。”
“又怎么啦。”
“你快走吧。”
“嗯。”刀疤跳下床瞪起询问的目光。
“快走吧,人家马上就要来抓你了。”
“胡说,谁敢抓我。”刀疤气愤地吼叫着,么妹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一个身,仍然没有睁开眼睛。
“是孙科长说的,没错,你快走吧,再迟你就走不了啦。”小叮咚焦急地跺着脚。
刀疤突然好像一切都明白了,他咕哝了一句妈的,钱多了也招人眼红。就三下五除二地蹬上衣服,提出一个大皮箱,从不同的几个地方挖出一捆又一捆的伟人头钞票,不一会就把大皮箱塞得满登登的。突然,他向仍然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么妹吼叫起来:“你装什么死啊你,还不快收拾东西走。”
“我不怕。”么妹平静地回答。
“不行。”刀疤跑过去一把掀掉了么妹身上的被子。么妹似乎不太情愿地穿上衣服跳下床。
“快,把那个存单和遗嘱拿出来放在箱子里。”刀疤放低了声音向么妹说。
“不用。”
“放到箱子里安全。”刀疤焦急地嚷着,“别再耽误了,快。”
“我自己带着就行了。”
“那也好,那也好,”刀疤无奈地回到皮箱边。他看一眼一直站在地毯上精神颓丧的小叮咚,顺手从皮箱里拿出一捆人民币递过去,“这点钱给你看病吧。”
“不要,我不要,我还熬煎我的钱花不完呢。”小叮咚低下头悄悄地掉下了两滴眼泪,她把那一捆钱又放进了刀疤的皮箱,“疤哥,你拿上,我不要。”
刀疤以部队紧急集合都难以比拟的速度提着皮箱拉着么妹飞快地奔下哈公小楼,举手挡住了一辆客运的小面包车就跨了上去。这时候吴疯子掂着个破脸盆狠命地敲打着,疯疯癫癫地唱吼着向小面包车走过来:“发财了,倒霉了,发财莫忘穿皮袄,倒霉莫忘戴脚镣。哈哈哈哈。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摸摸香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边拼命地追赶风驰而去的小面包车,一边叫喊着:“三三,你回来,我的好兄弟你回来……”
“谁让两个座。”刀疤顺手从衣袋里拽出两张十块钱,立即有两个人很有礼貌地站了起来,从他手里接过作为交换的让座代价。刀疤把皮箱塞到座下拉么妹与他坐在一起,掏出手巾擦擦脸上的汗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小叮咚拖着病魔缠身有气无力的身体刚走下楼梯,刀疤乘坐的面包车就飞驰得无踪无影了。一辆救护车突然嚓地一声停在小叮咚的身边,两个护士跳下车很不客气地把仍然穿着津海市医院病服的小叮咚扶上车,调头向市里疾驰而去。
十分钟以后,刀疤在他乘坐的小面包车里和车上的乘客搞起了买卖,“哦,我有急事,想雇这辆车,请大家帮帮忙。”
车上的乘客有的瞥他一眼,有的连反应都没有。
“喂,若大家愿意帮忙,本人要略表谢意,每人给十块钱的时间损失费。”
这一句话还真灵验,人们立即要求司机停下车,纷纷从刀疤手里接过十块钱而跳下车去。
“师傅,”刀疤向司机啪地扔过去一捆大团结,“请把你的车换成专车的牌子,调头向东,给咱跑趟买卖。”
汽车司机二话没说,换上专车的牌子就调头向东猛进。
下午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分,刀疤的专车开到了一个偏僻的不知名的小村。他打发走司机以后,提着他那个沉重的皮箱领着么妹无目的地向这个小村里唯一的一座青堂瓦舍的四合座院里走去。他心里嘀咕着,这一家人家无疑是这个小村里最有本事,最注重经济效益,也许是对他最有用的一家。他们刚跨进大院的街门,迎面走过来一个打扮入时,身着毛料的中年妇女。刀疤急忙上前打过招呼:“大嫂,我们远足路过此地,请大嫂帮忙借宿一夜吧。”
“啊,刀疤。”那位中年妇女忽然惊叫起来。
“啊,你……”刀疤被这一声称呼给叫得愣住了。
“你不认识我了。”那位中年妇女嗤嗤地笑了起来,“你再把眼睛睁大点好好看看。”
“啊,是你啊,老乞婆。”刀疤突然认出了面前这位金玉其外的女人就是在游猎部落里跟着麻子要饭的乞丐老乞婆。
“唉,在这里可不能这样叫啊,儿子媳妇都在呢。”老乞婆爽郎地笑了起来,“在这里,你可不能像在津海那样见到我就横眉瞪眼捂鼻子了啊。”
“这。”刀疤这个大半辈子横行无阻,肆无忌惮的人突然有一丝尴尬的表情浮上了面颊,“我狗眼看人低了。”
“嗨,这是哪里的话么,快进家,快进家。”老乞婆热情地把刀疤和么妹让进上房。一声呼唤,利利索索的儿媳妇很快就捧出了糕点,递上了带把把的香烟。
“不瞒你刀疤说,”老乞婆话匣子打开了,“这方圆几十里没有一户敢跟我比的。房子是一砖到顶,青一色的十二间,洗衣机是高宝的,彩电是二十寸夏普的,话匣子是那个什么,组,组他妈的啥音响的,家具是一套套的,沙发是能睡人的。嗨,一会你看看,我老乞婆也有今天啊。哈哈哈。”
“唉,刀疤。”老乞婆突然打住她的话题,“你们两个到这里来干什么。”
“唉,不,不干什么。”刀疤下意识地用手摸着他脸上的那块刀疤,“唉,老嫂子,你看我脸上这块疤瘌,实在是难看,你看在你近处能给咱请一个会做整容手术的么,最好是在你这家里做,唉,你这里安静,钱你不用操心,而且也少不了你的。”
“这就见外了,我儿子能着呢,什么人都认识,别说是个小医生,就是专员也请得来。”老乞婆作为主人还是十分热情的,“我给你安排饭菜,吃饱喝足睡觉,明天再说。”老乞婆看了一眼一直一言不发的么妹,也没有吭气就走出去了。她不知道刀疤和么妹现在的关系,因为她没有看到那场震惊津海市的婚礼。但是她知道那个地方的男女之间随时都可能是一种什么关系。看来她还是很知趣的。
一顿丰盛的酒菜之后,么妹倒头便进入了麻木的梦乡。刀疤悄悄地溜出门外,像一个内行的侦察员一样在老乞婆院落的周围细心地观察着,不一会,他从院子里掂了一把铁锹悄悄地转到厕所围墙后边的一个夹道里。在紧挨厕所的一边紧张而小心地挖起坑来。一个小时以后,他那只大皮箱就被装到一个预先准备好的大塑料袋里埋进了一米深的地下。他又不辞劳苦地把多出来的土转到院外撒到庄稼地里,在那个埋着他心血的土坑上,撒上旧土盖上草节,才一头钻到么妹的被窝里,带着他少有的困乏睡起他这一生很少有的不能安然入睡的觉来。
在蔚蓝的天水一色的东海海域上,星星点点地散落着难以数清的翡翠珍珠般的小岛。其中有一个名叫回心的小岛以它秀丽的海岛风光和它盆景般的天然造型而见著于历代航海与探险之经典。然而又以它的渺小与时代的冷遇鲜为近人所知。当人们再次想起它来,为它排上用场的时候,它却蒙受了历史的耻辱。新到这里的居民除了穿着大褂的医务工作者以外,全都是当今风流的STD患者,也就是我国人民俗称花柳病,而医学上叫性病的患者。在这个回心岛上的性病患者全部为女性,她们大都是在偶然的求医中被发现,在强迫隔离治疗中怀着各种心情来到这个小岛上的。
在茂密的花丛中,两个仅仅穿着宽大短裤的像刚刚沐浴过的姑娘,抬着一个有气无力的、浑身赤裸裸的姑娘,叽叽喳喳地穿过花丛绕过一棵弯弯的垂柳来到火红的太阳地里。她们两个吃力地把那个全裸的姑娘平放到一张凉席上拉开她的双腿,让博大的宇宙间最纯洁的阳光照射着她那块最肮脏的地方。她不知羞耻地仰面朝着天,毫无反应地保持着同半为她摆好的最佳方位,并不情愿地接受着阳光的恩惠。她就是貌冠群芳名噪津海的小叮咚。自从她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而被隔离到这个小岛来以后,她不知处于什么心情,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她不但拒绝治疗,而且拒绝饮食。医生无奈,只好用注射葡萄糖来维系她的生命。一个大约只有十八九岁的姑娘坐到她的头边,用细长的手指捋捋她那散乱而稀少的头发用难过的声音说:“叮咚姐,你就吃点东西吧,我还不是后悔死了,等我的病好了,说什么我也不干那种事了。咱们一块儿来,一块儿看病,将来好一块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嗨,管她呢。”坐在小叮咚另一边的年龄稍大一点的姑娘笑着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当初,我浑身起疙瘩还以为是湿疹呢,抹了几瓶肤轻松都没好,谁知道教医生一看说是什么STD,还真把我给懵住了。后来才知道是那种病。你们就是想不开,连饭都不吃,我呀,嗨,只要好了,我还干,不出力,不费心,不求人,不看脸,有吃不完的好东西,穿不完的好衣服,花不完的票票,为什么不干。”
小叮咚没有任何反应,她宛如一个死人。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的话,就连为她宽心的两位同病相怜者也不会相信她还是个活人。
突然,两位姑娘啊地一声惊叫跳起来撒腿就跑。但是她们没有跑几步就又统统停下来,回过身来打量着突然出现在小叮咚身边的不速之客。
“嗨,谁怕他们臭男人啊。”
“可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两个姑娘由于她们“职业”的关系早就对羞耻二字淡漠了,她们只是感到好奇自言自语地议论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只见他衣着朴素,皮肤白净。他轻轻地在小叮咚的身边蹲下来,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小叮咚的脸。他的脸色阴郁深沉,两滴滚烫的泪珠从他那消瘦的面颊上滚了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小叮咚那满是疮疤的脸上。一直处于昏死状态的小叮咚突然浑身颤栗了一下,几天来第一次睁开了她那失神的大眼。当她睁开眼睛的刹那,好像突然有一股强大的电流从她的身上流过,尽管她并没有改变她躺着的不堪入目的姿态。但她那失神的眼睛里立即充满了活力,她的嘴角挂上了说惊奇却又坦然,说是欣喜却含悲伤的微妙纹路。她那干瘪的嘴唇嚅动了几下,可是终究没有发出声来。
“巧云,你……”那半跪在小叮咚身边的小伙子用哽咽的声音说,“你还认得我吗,你还认得我这个铁牛哥么,他们叫你小叮咚,可你在我心目中还是过去的巧云……妹妹。”
铁牛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接一颗地向小叮咚的脸上砸下来,又从她的脸上滚到她头下的凉席上。小叮咚一动也不动,只有那两只神思游弋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这位跪在自己身边低头垂泪的旧日恋人。
“那次我在高粱地里遇上你和哈悟德干那事,我真地气昏了,才打了你,才砍了他一刀,送了他一个刀疤的外号。巧妹,那时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可何必呢,后来我知道你和他好,我也就不再……”铁牛的表情还真有点不像男子汉,他伤心地几乎难以成语了,“不再打算和你成亲了,可是总也忘不了你,刀疤告我是杀人犯,破了他的相,公安局判了我二年刑,我回来后,妈妈她已经死了两年了,我就到津海来找你。”
铁牛哭了起来,站在一旁的那两位姑娘像看西洋景一样瞪着傻愣愣的眼睛。
“可我怕,怕你认出我来,因为我不配。再说我也惹不起刀疤。我就装哑巴,往脸上抹黑,用头发盖住脸,在游猎部落的迷你音乐茶座的门口,你的住处附近,在你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等着你。可是你哪里知道,当你把那一块钱塞到我手里,当你把大把的钞票扔到我的脸上时,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么。”铁牛好像害怕立即就失去与小叮咚倾诉的机会似的,强忍住悲痛的心情一句赶一句地诉说着,“你还记得那个风雨的夜晚往我嘴里灌酒么,那是我到津海几年来,唯一的一次尝到酒的滋味。我倒不记恨你踢我的那几脚,可我恨刀疤,我恨死他了,有几次我真想把他杀掉,可是我不能,因为你喜欢他。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他的,我不能让你伤心。”
小叮咚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两滴细小的泪珠从眼角里渗透了出来,这对于一位一个星期以来全凭注射葡萄糖而维持生命的人来说也许就是泪飞顿作倾盆雨了。不过没有人知道她在这个时候,在这个环境下是怎么想的,即使再好的心理学家也只能是一种推断。也许她是为钟情于她的铁牛而感动、悲伤;也许她是为刀疤的薄情而气愤、苦痛;也许她是为她走上这条肮脏的道路而悔恨、羞耻;也许她是为她染上这种并不时髦的风流病而厌世、绝望。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她决心要在默默无语中结束她的一生了,要不她怎会如此坚决地拒医绝食呢。
“巧妹,只要你有一句话,我就等你。”铁牛把头低得更低了,一股腐臭的气味直扑他的鼻息而来,他心里一震,难道这种病能使人烂掉吗,小叮咚没有任何反应。
“你点个头也可以,我等你,你好好在这里看病。”
小叮咚的毅力是非凡的,她没有动,没有任何细微的反应,别说对他回话了,她始终没有打破从上岛之日起她所坚持的宗旨。
“干什么的。”突然两位穿白大褂的女医生站在了铁牛的面前,一声严厉的问话把他从痛苦中的感情中解救了出来。
“我。”铁牛有点慌乱。
“你什么,偷偷摸摸地到这里来瞻仰维纳斯呢,简直乱弹琴。”
“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快走吧,这是什么地方,是禁止探视,禁止任何健康人涉足的地方。”
“我不怕。”
“啊,你……”其中的一个女医生用询问的目光在铁牛身上扫视着,“走吧,走吧。不然我们就要把你扣留下来了啊。”
铁牛不太情愿地从小叮咚身边站了起来,在两位医生快走的催促声中转过身去,他在迈出离开小叮咚的第一步之前,又突然回过头来把感情复杂的目光投向仍然像死人一样躺在凉席上的小叮咚。她仍然是那样四仰八叉地躺着,仍然是那一副冷漠而没有表情的脸谱。铁牛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他拼命地咬紧牙关,但泪水仍然模糊了他的双眼。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巧妹就向来路飞奔而去。他终究没有白来,巧妹不是看了他几眼,对他动了动嘴唇吗,还有那两滴细小的令人难以捉摸的眼泪。突然,铁牛猛地收住了飞跑中的脚步,像被钉到地上一样直挺挺地站立着。他不由地惊叫了一声:“贝贝。”
贝贝穿着一件别致的红色上衣,正站在路旁的花丛中,用炯炯的目光盯着铁牛。她歪着执拗的脖子用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嘴唇,两颗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在闪烁着感情与天真的光彩。齐耳乌亮的短发衬托着少女那飞红的脸蛋和白玉般的颈项在这晃眼的阳光下,在这艳丽的海岛花丛中宛如一位小天使。
“贝贝。”铁牛惊喜地伸出两臂向花丛中的贝贝走过去。
“好你一个哑巴,骗人。”贝贝狠狠地歪了一眼向她走过来的‘哑巴叔叔’撒腿就向海边飞跑而去。
“贝贝,贝贝,”铁牛一急就向飞跑中的贝贝追去。他一边追一边呼唤着贝贝,可是贝贝并没有停下,她连头也没有回。到了海边,贝贝站住了脚,猛地转身向追上来的铁牛投去一束怨恨的目光。这时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走过来把贝贝拉上了停泊在海边的一艘摩托艇。铁牛刚追到艇边,摩托艇就呼啸着向海上飞驰而去。
“贝贝。”铁牛向着离岸远去的摩托艇大喊一声。他清楚地看到了贝贝一直投入岸边的目光,看到了那一直在闪着彩光的泪珠。突然,他觉得这个驾驶摩托艇的身影十分面熟,他瞪大眼向那已经模糊的身影了望着。啊,是他,他慢慢地回过身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小狐子的名字,向他花高价雇来的泊在小海湾等着他的小渔船走去。他身后的沙滩上留下了一行浅浅的脚印,瞬息间又消失在汪洋大海的吞噬中。
在山西南部有一座奇丽的高山,在那里有关于舜王古老的传说,有阴森可怕的鬼怪流言,有苍松翠柏,鲜花流水,有无人敢于涉足的原始森林,也有使人望而生畏的龙潭虎穴。这就是被国家划为自然保护区,为中外游人而注目的未曾开发出来的历山旅游区。八月十五的夜晚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最富有诗意的夜晚,如水的明月浸透在苍山林海中,使历山蒙上了更加深奥的色彩。它像一个博大的酒池散发着浓烈的郁香,使万物尽在醉意中。刀疤和么妹紧紧地依恋着走上了阎王鼻子的大磐石。他们如同登空的仙子被阎王鼻子举上了周围群山的最高处。四下的林海在月光下一片苍茫,阎王鼻子下面的深渊就像宇宙间的黑洞一样,向着无垠的苍穹张着难以用肉眼看清的大口。一阵清风吹过来,凉爽中带有几分寒意,么妹不由地打了个寒禁。
“么妹,你冷啦。”刀疤把么妹揽在怀里。
“有点,但是有你在我不怕。”么妹紧紧地倚到刀疤的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刀疤的脸,“小叮咚见到你一定认不出来了,就是能认出来,也不能再叫疤哥了。”
“怎么。”刀疤把么妹抱得更紧了。
“当然,因为你的脸上没有刀疤了么。”
“多亏老乞婆给请了个好医生,还有那台从西德进口的整容仪器。”
“那个医生可也真能,怎么就能把这个疤给磨平了呢。”么妹踮起脚把温柔的嘴唇轻轻地贴到刀疤的嘴上。
“这都是上帝的施舍。”
“过去我总叫你刀疤,像小叮咚那样甜甜地叫你疤哥,我真叫不出来。”
“叫什么都成,反正心里有数。”
“你说你真地爱我么。”么妹用很少有的娇声问刀疤。
“那还用说么,要不小叮咚缠得那么紧,我早娶她了。”
“我总觉得她挺可怜的。”
“我倒不觉得。”
“唉,你把那一箱子钱放到哪里了。”
“放到保险柜里去了。”
“那你怎么不把那个存单也放进去。”
“放在你身上更保险,”刀疤抽出一只手在么妹的胸前摸着装在她衣服衬里中的那张存单和遗嘱。
“你不放心,我取出来装到你身上吧。”么妹收回一只手就要去掏那张存单。
“不用,存单在你怀里,可你在我怀里。”刀疤轻轻地抓住了么妹的手,“么妹,把你的衣服脱了,让我好好在月光下看看你可以么。”
“嗯。”么妹把头埋到刀疤的怀里,“可不脱裤子,我正倒霉着呢。”
“听你的。”刀疤一边抱着么妹亲吻着,一边用手慢慢地解开她的上衣。
“那里可有250万美元哪。”
“它飞不了。”刀疤把在亲热中为么妹脱下来的上衣轻轻地扔到脚下。
“怪凉的,别再脱了。”
“啊,你真美,简直就是月中仙子。”刀疤这个平时吹胡子瞪眼睛的猛汉,向他怀里的么妹倾泻出他难得的温柔,用他那粗大的手轻轻地像欣赏稀世珍宝一样抚摸着么妹那玉挺而丰满的乳房。
“让我也叫你一声疤哥吧。”么妹酥软地倒在了刀疤的怀里,“疤哥,你真好。”
“亲爱的,么妹,我太爱你了,我爱死你了,我爱你爱得简直都要发疯了,我真想一口把你吞下去,他妈的我真想把你一口吞下去。”刀疤猛地一把拦腰抱起么妹,像疯了似地在明亮的月光下、在隐隐的林涛声中,在阎王鼻子这块平坦的磐石上疯狂地旋转了起来。他一边旋转一边放声大笑着,么妹赶忙用她那两条纤细的臂膀紧紧地勾住刀疤的脖子。
“亲爱的,哈哈哈哈。你就放开我的脖子,让我抱着你这个小宝贝好好地发一回疯,让我们在这阎王鼻子上唱一首浪漫曲,跳一回浪漫舞吧。哈哈哈哈。”么妹刚一放开刀疤的脖子,刀疤就用尽全力在飞速旋转中把么妹向阎王鼻子下面的万丈深渊抛去。突然他啊了一声,立即中止了他那疯狂的笑声,脚下踉跄了一下向身后倒退了两步,在么妹突发的像虎钳一样的拥抱中,跌倒在阎王鼻子上,一股血注从他那插着短刀的背部喷射了出来。
“疤哥,”么妹从地上爬起来向颤栗中的刀疤送过去温柔的关怀,“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咱们这首曲子唱得够浪漫,这个舞跳得够疯狂的吧。要不,我把裤子也脱了咱们干脆来个赤裸裸的浪漫。”
“你,你这个狡猾的母狼。”刀疤吃力地从磐石上撑起身来,“我,来今天认输了。”
“疤哥,这是哪里话呢,咱们两个谁跟谁啊,还谈什么输啊赢的。”么妹微笑着就像是在跟自己真正的情人逗乐。
“来,亲爱的,让我再亲你一下。”刀疤喘着气向么妹伸过去带血的手,“我并不怪你,在金钱这个上帝面前人人都是傻子,人人都是疯子,人人都是有情人,人人又都是冤家,本来就是你死我活的么,来,我,来最后亲你一下,就算我对你胜利的祝贺。”
“疤哥,你真会开玩笑,我过去让你亲我一下,你不一脚把我从阎王鼻子上蹬下去了,小妹要是上了你这个当,不是就对不起你对小妹的栽培了么。”
“你,你这个臭……哎,你,我死了你也别想得到那一箱子……”刀疤突然痛苦地抽搐了一下。
“疤哥,你别怪我,我的手劲小,耽误你过奈何桥去发财的事儿了。”么妹蹲下身来用十分难过的语气向抽搐中的刀疤说。
“你活着也,别想嫁给你那个张国泰老笨蛋了。”刀疤竟然瞪起恶狠狠的眼睛向么妹吼叫着,“他早叫我踢到摩尔河里喂鱼虾了。”
么妹突然啊地一声扑过去用拳头在刀疤的胸脯上砸起来。刀疤这突然向她透露的秘密就像一把利剑一样插入么妹的心窝,她再也平静不下来,放声恸哭起来,“原来你,你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害了他,你啊你,你把我可害苦啦。”
“哈哈哈。”刀疤突然用尽全力,死死地抓住么妹的两只胳膊哈哈地大笑着向悬崖边吃力地拖过去,“你到底是嫩了点,小卖屄,到阴间你再跟我学几手吧。”
么妹在慌乱中竟被刀疤拖到了崖边。她拼命向后翻滚,可是胳膊紧紧地捏在刀疤手里,身体被他那两条粗壮的膝盖狠狠地顶着,几次都没有成功。就在刀疤把她的两条腿顶出崖边的一刹那,突然一只有力的大脚狠狠地踏在了刀疤的胸脯上,他当即就失去了垂死挣扎的力量,两手轻轻地在么妹的胳膊上松开了。
“啊,老张!”么妹忘记了掉下深渊的危险,一纵身跳起来就扑到了魔术般出现的张国泰的怀里,“你,到底死了没有呢。”
“死了还会在这个紧要三关的时候来到你的身边么。”张国泰爽朗地笑了起来。
“老张,啊老张,”么妹只觉得一阵晕眩,四肢无力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张国泰的怀里。张国泰紧紧地把么妹抱住,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把满是胡碴的脸轻轻地贴到么妹那在晕眩中无力地耷拉着的脸上。这样,好久,好久,他们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吭气。等张国泰放开怀里的么妹,么妹稳住过分激动的情绪时,像死狗一样横卧在张国泰脚下的刀疤只剩下一丝气息了。
“刀疤,我悄悄地跟了你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来还你这一脚的,”张国泰猛地抬起脚,噗地一声就像踢一包破布烂套子一样就把刀疤踢下了阎王鼻子下边的深渊。他刚刚回过身来,么妹就又扑到了他的怀里,不过这次却是清醒的。
“你说,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么妹充满柔情地责问。
“我给你带不来幸福。”
“那你后来为什么又要娶我。”
“因为我转眼间就成了富翁。”
么妹在张国泰的怀里靠得更紧了,她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提问的了。
“那你为什么拒绝了我。”
“跟你要娶我的原因一样。”
“那……”
“我还给你,”么妹突然从张国泰的怀里挣脱出来,从磐石上拣起刀疤扒下她的那件上衣,从衬里间取出那张存单和遗嘱递到张国泰的手里。张国泰接过那张存单和遗嘱公证书,不加任何考虑与思索地把它撕得粉碎向阎王鼻子下的深渊扔了出去。么妹坦然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阻止。
“全当我二十多年来上缴的党费。”张国泰苦笑着。
“啊。”么妹不解地望着张国泰。
“存单没有了,钱可还在国库里,让国家去周转吧,怎么样,这种交党费的办法你赞成么。”
“我不管你。”
“我从今以后就又是这个世界上最穷最穷的人了。”
么妹又一次扑到了张国泰的怀里,这次她扑过来的是她的全部身心与真诚,是她纯洁的爱与美好的憧憬。
“可是我现在却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富最富的人了。”
“为什么。”
“因我真正拥有了你。”
明月似乎更加明亮了,它把如水似冰的银晖轻轻地罩在了这一对恋人身上,构成了人世间最奇特最圣洁的结婚礼服。么妹在见到张国泰的一刹那,首先想到的是他被刀疤踢下摩尔河以后怎么就又活了呢。可是她没有时间去问这个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最当紧的是要尽情地享受一个做新娘的滋味,真正地吸吮一下她心目中一个真正男子汉的灵气。她就这样静静地倚在张国泰的怀里,张国泰就这样紧紧地抱着她,在圆月林涛的陪伴中陶醉在这远山近岭不是美酒而胜似美酒的酒池之中。他们在这番登临仙境般的陶醉中,暂时地忘记了昨天的不幸与磨难,也忘记了明日的憧憬与追求,忘记了乔安,忘记了游猎部落,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空间,忘记了人世间所有的存在和存在着的一切。
由于游猎部落游的特点,当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不仅江山已难依旧,而且人事也几乎全非了。几个能叫得上名字来的原游猎部落的臣民也不知又游到哪里去猎取黄姐白姨和孔方兄妹去了。只有游而不猎的吴疯子,仍然作为部落的一位下等臣民忠诚地为苍天和大地唱着津海放(疯)歌。他也不知敲烂了多少个破盆废桶,又换上了一台被人废弃了的大约是三十年代的显微镜架,作为他不太称心的道具掂在手里敲着人们几乎听不到的嚓嚓声。不过自从摸摸香加入他的行列以后,他就不再是形单影孤了。她总是寸步不离地为他的津海放(疯)歌摇旗狂舞,呐喊助威。当我正在全神贯注地审度着这两个人的表演时,吴疯子突然车转过身来,一把抓住紧跟在他身后的摸摸香用急切的声音喊叫着:“妈,你有病,让我来给你检查检查。”
“你,我真地有病么,”摸摸香一下子瞪起吃惊的眼睛,“那你怎么不早给妈妈看。”
“来,快躺下,我给你检查,”吴疯子叫喊着就把摸摸香放倒在大街上,摸摸香顺从地听任着吴疯子的摆布。吴疯子用常人难以达到的麻利解开摸摸香的上衣,在她的肚皮上用手里敲打破显微镜架子的木棒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反复认真地敲起来。他敲几下,就把耳朵贴到摸摸香的肚子上憋住呼吸听一听,突然他停住手上的敲击惊慌地叫起来,“妈妈,你这个病,可是有大问题了哪,要化验要切片。”
“儿子,那就给妈妈切吧。”摸摸香神色沮丧地安慰着吴疯子。吴疯子突然从围观的一位妇女手中夺过一张卷起来的纸筒把它打开盖在了摸摸香的身上,那位妇女吓得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吴疯子急急地嚷叫着,“妈,你别怕,用这件外衣给你盖好。”
吴疯子从破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生锈的小刀,在盖着摸摸香上身的那张中国地图的左下侧,十分小心地切下一小块纸来。再巧也没有啦,在吴疯子要进行活体检验的这块切片上正好印着津海市三个字,他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切片塞到破显微镜架子下,爬到地上吃力地眯着眼睛从上往下看着。突然他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到在摸摸香的身上大声嚎啕起来,“妈呀,我的妈呀,你得的是癌症啊,这可是不治之症啊,我的亲妈啊……”
“别哭,别哭,”摸摸香伸出一只手为吴疯子擦去困为悲恸而倾泻下来的涕泪,“孩子,别哭,会好的,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啊,”吴疯子一下又跳起来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对,会好的,会好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吴疯子从地上拣起他那台破显微镜架子和木棒一边嚓嚓啦啦地敲着,一边唱着疯歌向远处走去,“火红的太阳当头照,面包牛奶就吃不了,妈妈得了癌症了……我看这下是没救了……”
摸摸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向吴疯子追上去,“会好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吴疯子骤然停住他的疯歌回转身来,用眼睛瞪着追上来的摸摸香,愣了片刻后用手里的木棒指着她弯下腰叉开两腿大声吼叫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
他这一声吼叫使周围的行人都吓了一跳,纷纷用惊恐的目光望着他绕道而行,他的吼声使不少胆小者顿时心惊肉跳、目瞪口呆、无所适从、惶惶不知所往……
——完稿于1989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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