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年代

回家几天都没什么想吃的，别人送了家养的跑山鸡，只做了半只也是好几顿都没吃完只得倒掉，爸爸感叹以前那么爱吃的怎么现在就吃不下了呢。

回忆从前的话题就这么开启。关于土鸡，妈妈说以前家里虽然没有现钱，但自家养的鸡还是经常有得吃的。我反驳，明明只有逢年过节和来客人了才会杀鸡，其余时候都是要卖了换钱的。印象中那会儿鸡瘟很是频繁，偶尔还有邻居怕鸡啄自家庄稼而在地里撒药，常常是眼看着可以卖可以吃了，鸡却一茬都没了。

记忆中，爷爷总是背起家里的大背篓，病死或被药死的鸡就放在里面，要背到后坡的自留地去埋掉。埋鸡的地旁边有一颗桉树，我就坐在桉树下，看爷爷挖坑埋鸡，一边挖一边叹息。

有一年猪也害了病，记得是临近年关的一个傍晚，看了兽医吃了药那一头肥猪还是没能挺过去，于是那一年我们家就没有年猪了。爷爷只得找了邻居来想说一起抬了去埋掉，邻居是个比我家还拮据的老光棍，他居然要跟爷爷讨了那头病猪拿回家去吃。

万幸是没有出事故，不然我们家怕是要担责任的。我是觉得再困难也不至于要去吃病死的猪的，爸爸却说我那是没真正挨过饿。

外公家七个小孩，最后只活下来最小的两个，都是饿的。

三姨是眼睁睁被看着饿死的，最心酸是那时候外婆是在队里煮饭的，也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因为没有吃的而活活饿死。一则是太过老实，一则也是太怕了，据说那时候斗争太严重，严重到一个负责煮饭的母亲都没能给自己就要饿死的孩子眛下一口吃的。

穷尽我所有的想象，都无法回溯当时那个家庭所经历的煎熬。

二舅是病死的。十六七岁的时候听到周遭的人夸他能干，就得意地去挑两百多斤的担子，结果伤到了根本落下病根。一面是没钱治病，一面又是家里需要人挣工分，加之粮食又很不够，长此以往身体也就败了。因为生病不想拖累别人，他短短的人生至死也都没有婚姻。

妈妈对他有限的记忆是在很小的时候，这个舅舅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只能坐在家里拿着藤条监督我妈妈洗衣服做家务。大概是那会儿外婆也走了，他这个哥哥也自知活不长久，所以希望妹妹能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吧。

饿死，是一个我们这代人所不太能理解的词。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白鹿原》里描写白孝文的媳妇儿饿死的那一段：

她的通身已经黄肿发亮，隐隐能看见皮下充溢着清亮的水，腿上和胳膊上用指头一按就陷下一个坑凹，老半天弹不起来（饿得浮肿了）。她已经没有饥饿的感觉……

当时读就觉着害怕，无法想象我的亲人里竟然也曾有人经历过这样可怖的状态。

我那个无缘见面的三姨也是这般在饥饿中绝望离开的吗？想着就心口泛酸。

妈妈还用手比了下桌子，说当时三姨都已经长到那么高了。从时间来看，妈妈应该也是没有见过她的三姐的，想来是每一个说起的人都会比一下她的身高，感叹这个姑娘是多么的可惜。

饥饿是什么感觉，我突然想不起来了。中午的时候觉得有点饿，但到饭店点了菜就又吃不下了，以至于我此刻居然回忆不出那时的有点饿，到底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