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粽子

父亲是个农村裁缝，可奶奶非要父亲卖粽子。

整个村的男人都在端午前卖粽子，那是一年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我们村是远近闻名的粽子村，几乎每家每户都会包粽子，虽然平时也有几家卖粽子，可一到端午前半个月，全村都会参与进来，有的人家靠这几天收入，盖房子供孩子上学，置家当买衣服，半个月的辛苦，抵得上半年的收入。就连在外边上班的“公家人”这几天也会回来参与这项致富劳动，整个村热火朝天的场面不亚于春节。

父亲起先是不愿意的，父亲学的手艺是裁缝，在我家周围远近闻名，十里八乡只要穿过父亲做的衣服，都是很有面子的，一到春节前，找父亲做衣服的人就会多起来，父亲经常晚上熬夜到两点，那时候，父亲给人做一条裤子3元钱，衣服8—10元不等，如果要做一件西服，可以收20—30元，一个晚上父亲做3条裤子一件衣服。

奶奶给父亲算了一笔账，别人卖半个月粽子，咱卖10天就行，别人一天赚300，咱一天赚200，除过成本，一天咋也能落100元，10天就是1000多，等于你熬了2个月，也不影响你过年赚钱嘛，你娃马上上初中了，你女子学习好还想去城里上大学呢，你给娃也攒一点钱，咱这房也要修一下，父亲被说动了。

那年父亲卖粽子

于是开始备战，总指挥是奶奶，跟着村子经常做生意的打听到哪家粽叶物美价廉，米要买谁家的，黑糖谁家分量足，红小豆自己家有，赶紧拿出来清选备用，院子里叫人垒了临时的大锅灶，家里不用的木头还有地里的树枝树根的都捡了回来，煮粽叶煮粽子特别费柴火，还专门买了两袋子炭，包粽子是需要全家都参与的活动，我和两个弟弟负责洗粽叶。那一年我11岁，大弟8岁，小弟6岁。

粽叶一捆捆买回来，依次堆在墙角，然后等风干，我们每天放学回家要负责看粽叶是否晒好，然后逐一翻开再晒另一面，终于等到村里卖粽子的人越来越多，奶奶每天坐在村口，和卖粽子回来早的那些人说话，打听那一块卖的好，那条路好走，然后回来告诉父亲，我也参与研究起来，还会时不时画路线。

父亲有些兴奋，但更多是不安，他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会看看粽叶子，一会看看新灶，然后摸摸糯米，捏捏大枣，母亲说父亲没卖过粽子，紧张的，我也跟着紧张起来，父亲一直很严厉，很少有笑容，我们姐弟三人，没少挨过打。我突然很想长大，可以像大人一样，骑车去卖粽子。回来的时候把一堆钞票交给奶奶，那是多么高兴和荣耀的事呀，我关于赚钱的念头应该就是那时候有的。

母亲开始煮粽叶，煮好后捞到一个大盆，盆里边是干净的凉水，等我放学回家，要洗的粽叶已经堆满了2个盆。

奶奶和父亲包粽子，和村子里所有人一样，一般是三种馅，糖粽子，豆沙的，大枣的。

糖粽子用的是上好的红糖，但我们称黑糖，必须是捏在手里粘而不散，然后还要有质感，沉沉的，先把红糖捏成葡萄样大小，捏的时候先用指尖，然后成为原型后在手心做成圆圆的，要保证不散开厚实，接下来要用面粉裹上一层，这一层必须薄薄的，周围都要包裹上，但不能太多，需咬开后糖刚好流出，流到白白软糯的米粒上，一口吃下去，甜到心里头。

豆沙馅的最好吃但却最难做，要用上好的赤小豆先泡再煮，煮到豆子一捏要烂的时候出锅，放到一个大的盆里，用勺子一点点压出泥，然后加上糖精，捏成核桃大小备用，包的时候先垫上一层糯米，放进豆沙馅，然后上边再放米，用粽叶包好，外边用带子绑紧。

红枣粽子相对好做一些，用大枣泡在烧开的凉水里，泡上几个小时枣就圆润了，挑出其中干瘪的，留下的清洗干净备用。父亲说，咱们放3个枣吧，奶奶说行吧，咱们把料放足，能卖个好价，我吃过别人家的粽子，都是两个枣。

那年父亲卖粽子

刚开始洗粽叶子的时候很开心，第一层铺上4片，第二层铺上3片，我都挑平整的用，洗好后放到另一个筛子里，可是洗到最后，粽叶就层次不齐了，尤其那些又瘦又小的叶子，洗的人只想哭，中午放学加上吃饭就2个小时，我来回路上我要半小时，可如果不能利用一个小时洗，晚上是要熬夜的，那作业写不完老师会批评的。虽然班里有几个女生请假回家帮忙包粽子了，可我实在不想请假。于是一边洗一边哭。

最看不起奶奶提个篮子捡粽叶，有时候放学看到奶奶在街上捡，我都是夹在同学们中间，快速走过去，可还是觉得奶奶在后边喊我，回家后我对奶奶一顿发凶，干嘛要在学校门口那捡，奶奶说知道了知道了，我娃现在还有面子了捡回来的粽叶我是不愿去洗的，上边有米粒粘着，需要先把米粒用刷子刷下来，然后再用清水洗一遍，然后在和其他粽叶放在一起，工作量大了很多。于是我开始讨厌这个活了，我琢磨着换一个轻生点的，比如包粽子，可发现一点也不简单。

晚上煮粽子的锅在院子里，那时候月亮很亮，妈妈在院子里煮粽子，粽子是要煮半个晚上的，当第一锅粽子出来后捞出来，赶紧放在提前准备的筐子里，上边用小棉被盖好，然后再煮第二锅，粽子放在锅里准备煮的时候，父亲就睡觉了，我们都不敢大声说话，这是父亲第一次卖粽子，我们想父亲睡好了才有精神卖粽子。

奶奶说父亲小的时候跟爷爷卖过一次油饼，总是躲在没人的街道里，不吆喝，除非有人走过来，父亲才怯怯的问，要油饼不？爷爷那时候在外地工作，每年假期回来几天就会想办法多赚点钱，卖油饼时带着刚10岁的父亲，结果父子俩100个油饼要卖一天才能卖完.

爷爷曾经讲过和父亲卖油饼的事情，两个人都不会吆喝，然后爷爷装成顾客，看有人走过来，就会假装买，父亲刚开始不知道咋配合，气的爷爷直跺脚，最后爷爷把身上的钱都“买”了油饼。

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就起床了，包括我们都被叫了起来，先检查了一下粽子有没有散开的，如果有就是我们的早餐了，我其实很希望有的，可检查了好久，只有一个绑的绳子松开了，父亲赶紧把绳子重新系好，粽子又很漂亮了，奶奶说，别急，等你爸卖完了给你买大西瓜吃。

父亲的自行车驮了2个筐子，一个筐装100个粽子，奶奶叮咛左边是豆沙和大枣的，右边是黑糖的，绑的绳子颜色不一样，一定要记清。咱们粽子又好又大，5毛钱一个不讲价，到中午11点多，你可以卖4毛钱，如果12点了还没卖完，就3毛钱卖了，人家都是10点就卖完了。

父亲推着车子出门了，身后母亲说中午给你做臊子面，我把臊子弄好，你回来就下面，然后又检查一下车胎有无漏气，卖粽子的线路是提前几天都规划好的，沿着我们村往西走，20多里就到河西了，河那边的人不会包粽子，每年我们村的人都会成群结队去卖粽子，有些常年卖粽子的人很熟悉，一般6点出发，7点就能起到对面，快的话8点就卖完了，最不行也会10点卖完，父亲5点半就出发了，没有同行的人，他想自己第一次，能早点就早点。

我还是困恹恹的，想再回床上躺一会，可妈妈已经开始煮粽叶了，她说你先别睡了，今天多煮一些，你看人家至少都带500个粽子去卖，你爸才带了200个，都是因为你洗粽叶太少了，你看那个筐子都不满，划不来去一回，今天咱也准备多一点，9月你就上中学了，这是给你赚学费呢。

父亲骑着自行车，到了河西一个集市上，天已经有些亮了，好的位置被有固定摊位的人占了，父亲看着旁边有空地，就把车子锁上，把筐子拿了下来，可不到一会，这个位置上的人就来了，是一对夫妻，父亲给了他们一人一只粽子，你们卖油饼我卖粽子不冲突，大家借个光，到底是吃人嘴软，这个夫妻说行吧行吧，不过等会收摊位费来了，咱们一人一半，父亲连说行行行。

终于断断续续有人来了，粽子咋样？拿一个，父亲第一笔生意终于成交了，父亲很高兴，拿着5毛钱小心翼翼装进另一个口袋，他需要和事先准备找零的钱分开放，这样好知道今天到底能赚多钱，人越来越多，卖油饼的夫妻火烧了起来，炸油饼的香味把整个街道都热闹了。

那年父亲卖粽子

“10个油饼10个粽子”，一个走亲戚模样的大嫂说。

父亲赶紧装粽子，这时候卖油饼的男人说话了，你看我这地盘多好，你刚来就占我的光了，是这，今天这摊位费你全出，要不你就别再这摆摊了。话刚说完，穿着制服的管理员收摊位费来了，父亲支付了5元，等于刚才卖粽子钱贴了进去，父亲心里虽然不痛快，但想也没啥，这地方好就值这个钱。

市场上人越来越多，端午节是提前走亲戚的，一般女儿去娘家的标配是油饼或油糕，然后粽子，讲究的人家还有绿豆糕，父亲站在摊位前，把糖的，枣的，豆沙的分开放好，然后试着张口想吆喝，可每次都是涨了很大的口，然后小声的说，卖粽子都过来看看，粽子真好真大之类。

又一个大嫂走过来，“5个粽子，糖的枣的各一个，豆沙的三个，多钱”？

父亲说“5个2.5”

给我装3个袋子，分开装，父亲按照要求装好，满脸堆笑递给大嫂。

“给你2块钱，我买了这么多，你也不便宜点，做生意还能这样”，

父亲说“我这粽子大，你看真的大，放了3个大枣呢”父亲笨拙反复解释。

“粽子大咋了，我是走亲戚呢，数量够了就行，卖不卖，不卖我走了”说着放下手里粽子，就要走。

父亲说，行，给你。

又过来一个老太太“一块钱3个卖不卖，卖的话给我10个，人家都这么卖呢，我是年龄大了，不想转，看你人老实，就照顾你了”

“我也不走亲戚，就跟我老汉俩人吃”

父亲说不行，真不行，我没卖过这个价

“卖了不就行了嘛，你咋真死心眼的”？

父亲说什么也不卖，老太太走了，父亲觉得有点失落，旁边卖油饼的说，“卖就卖了，你看你，真不会做生意”

“这粽子不错，你咋不吆喝呢”？过来一个中年汉子，父亲尴尬的笑着，这人多能看见。

集市越来越热闹，父亲才想起今天礼拜天。

“你这粽子能尝不”，一个老大爷过来了，父亲尴尬的说，能能

剥开一个粽子，他尝着就吃完了，然后大摇大摆走了。

父亲显然有些紧张了，奶奶说过了10点就要便宜卖，无论如何要卖完呀，天热粽子不能放，父亲很后悔让那个老太太走了。

又是一波人涌了过来，没多久粽子就快卖完了，父亲从5毛钱一个卖到一块钱4个。

最后剩了8个粽子，一个卖黄瓜的大叔跟父亲说，我拿着10个黄瓜换你8个粽子，你也辛苦啦赶紧回家休息吧。

那年父亲卖粽子

父亲终于把粽子卖完了，看看时间10点多一点，心里挺高兴可只收了60多元，还有10根黄瓜，回家路上碰上了同村的大龙，大龙今天带了400多粽子，240多元，你咋卖这么多？5毛一个呀，那些卖一个的，都是8毛，不零卖，咱村都这样，父亲刚有点小高兴的脸又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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