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昨天傍晚，我去乡里。我一到家，母亲就跟我叙述一件新近发生的事——说一位只有二十多岁的妙龄女子自杀。

算起来，出事的那户人家，是我外祖母方面的老亲。只现在，外祖母、外祖父都已先后弃世十几二十多年，这些亲戚间，在平时，彼此都已不相往来，只除了偶尔的红白喜事。那么，要完整地了解这些亲戚间的渊源，也许还得从外祖母的时代说起。

外祖母有个表姊。表姊年轻时嫁去本镇一个叫作联丰的村子。在那时，联丰村隔着运河，人们出入镇上，须去渡口摆渡，其实敝塞。表姊在那户人家，虽然家境贫寒，也勉强能够度日。但她生了两个男孩后，没几年，就一病殁了。她丈夫那时还很年轻，不久便续弦。他再娶的女人，给他又生了三男一女。

在老底子，一家有六个孩子本是很寻常。后来，这六个孩子全部成了家。其中的老四，他作赘在我家附近的村子。据说他女人年轻时命苦，她丈夫有一回去山里挖煤，不慎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他因为家贫，所以寡妇也要了。

而老五老六两家，有一年夏天，地里收了菜籽，他们摇了船去镇上粜菜籽。船里一共五人：老五夫妻俩、老六同他的儿子、还有同村的一个赤脚医生。其时，他们的船摇进一个叫做野鸭荡的地方，水域很广。他们将船摇不多时，忽然天上乌云密布，暗无天日，并且挟有飓风。顷刻，船被掀翻，五人全部落水，命丧黄泉。据后来人们说，老六的儿子本来在学校念书，老六专门去学校接他，带他上船，是为着到镇上让他看船。这虽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但在当时，自然被四方远近村子里的人们传得沸沸扬扬。我似乎在其后的几年间，也对这件事有所耳闻。

而母亲昨天说的妙龄女子，是老二家的孙女。老二单有一子，他儿子又单有一女。本来，老二的儿子有着体面的工作，家庭也因之而十分富有。又他的女儿，大学刚毕业，也许还是一位硕士生，应聘工作的面试已经通过，即将在S城的法院工作。

现在，女子的自杀事出蹊跷。但她的家人都讳莫如深。她还没有婚姻，也许是抑郁，也许是情感纠缠……我不得而知。

但总之，女子的家族里，几代人都有很大的不幸。这也许就是命运！

我由此也怀念我的外祖母。我外祖母，在我记事起，她已经是个矮小的老太太。在食物匮乏的年代，我在那时，远一点的亲戚里，也最喜欢外祖母。又那时，我的姨母——外祖母最小的女儿——嫁在了我家邻村的一户人家。每年，外祖母都会有几趟来我家和姨母家，她从自己家里，背着沉重的一篮子果品，一般是碧绿的黄瓜，鲜红的蕃茄，或者在冬天时，从窖里取出来的紫皮的柑蔗……，她步走总有七八里，先经过我家，从她沉甸甸的篮子里取出三分之二的果品给我和我的兄长。然后，她在我家歇一会，同我母亲或者祖母说一些家长里短的话，而后，她又持着盛有不多的果品的篮子，一步步去向我的姨母家……

我在那时，很愚昧的，会歆羡村子里和我年龄仿佛的孩子，他们家里有了丧事，会坐着船，在咿咿哑哑的声音中，去往殡仪馆（我们这里俗称火葬场），我那时很向往也有这样的经历。而外祖母成全了我。她是很突然地在一个夜里死去的，毫无征兆。而我，却是一路哭着去了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