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的葬礼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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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ison最近变得越来越爱发呆了。
手中的书翻到一半却会突然忘记上一面的所有内容,画画的时候笔尖会突然停顿下来不知道下一秒如何是好,看方糖在红茶里一点点溶解目光可以停留在骨瓷杯上的花纹好久好久,然后忘记这杯红茶是用来喝的。
她的目光时常放空在一片虚无里,虚无中所有色彩都变成小块小块细碎的光晕。蝴蝶和微风在指间掠过,不留一点痕迹在越飘越远的牵线思绪中。
直到某一个午后的晴天,当她终于收到了一封信时,思想中所有的那些空白以及一小团若离若即的不安才好像终于有了归处。
信封里是一封讣告,从大老远的美国寄来,漂洋过海曲曲折折迟到了两个月才寄到了她的手上。
讣告的内容很简单,由当地的警察局发出,原因是他们找不到和死者相关的任何人来举行葬礼。死者是当地一家破败小酒吧的歌女,死死拽着一点点微薄的收入在人生的最后几个月蜗居在她那毫无生气的公寓里。死因是花吐症造成的营养不良。
“Alison”是唯一一个人们可以在歌女的手机上发现的名字。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那是Samuel的手。
又在发呆呢?
嗯。
在看什么?
讣告,我朋友的。
啊,你还好吧?
啊……什么?
你还好吗?明明是那么爱哭的人。
嗯……其实还好。她早在几个月前就和我切断一切联系了。
是哪一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个朋友?
之前在美国认识的朋友。
这样啊……
她看到Samuel陷入了沉默,于是她轻叹了一声转了个身将脑袋埋入了他的肩窝中。Samuel揉了揉肩上的一团金毛,看见那张单薄的纸被女友的手指拽着紧紧的。
如果想去的话就去吧。
她疑惑地抬着头看他。Samuel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望着她的时候里面的一点少年时候张扬的锋芒会被蜂蜜一般浓稠的柔情紧紧缠绕起来,在苍翠的镜面之下。
去哪里?
美国啊。去看望你朋友的墓地,在她的墓前放上百合花。不然你怎么能沉得住心呢?不会的。
Alison愣了一会儿,她盯着Samuel的眼睛出了神。这双能在阳光下发光的、目光总是不离她三寸的绿色的眼睛,这双像极了某个人的绿色的眼睛。
她连忙将自己从神游中拉了回来,将自己从Samuel的怀里脱离出来。她晃了晃头,努力使自己的头脑变得清晰一点。
不,不用了,Samuel。她牵起嘴角微笑,美国太远了。
太远了。
Alison最近变得越来越爱发呆了。
她的精神无法集中起来,一副简单的风景画就能花费她长达一个下午的时间。
不知道为什么,梦靥一般,有双绿色的眼睛总是出现在她的眼前。不光是幸福的开心的闪光的样子,那双眼睛有时还会翻滚着其他的情感。悲伤、茫惘以及所有的无可奈何之后是一片空荡荡的虚无,这虚无是这么空泛和黑暗,一眼过去望不见底。空洞过后又像是还有什么在暗潮涌动——那片死水泛着波纹,掀起的浪像是要吞噬掉它死死盯着的这个人。
人类的眼睛怎么能夹杂这么多东西呢?
她对这双眼睛有着本能的恐惧,又有着莫名的悲伤。它就像是对她已经无比熟悉的故人,深知她的弱点,深知她的所有喜怒哀乐。
它当然是她的“故人”。
它是Gwen的眼睛。
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她不敢窥探,也无力揣测。
她只知道在这双漂亮的双眼的注视下,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好一觉的。
男人正在修剪种植在花圃里的蔷薇花,他小心翼翼避开粘着露水娇娇弱弱的花瓣,一下一下裁去多余的枝叶。他持着园林剪的手突然顿住了,因为他的女友已毫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面前,眼角红红的,眉目间还有未弥散的睡意,嘴角勾着一丝带着歉意的笑。
Samuel。她说。
对不起。
但是我可能还是要去纽约一趟。
坐在去往美国的飞机上,外面是一望无边浩渺起伏的云海,她就这样盯着模模糊糊的天际线想了好久好久。
朋友?她们到底算不算朋友?
短短一个月来她们见面不算频繁,也就是每周寥寥几次在凌晨促膝长谈几个小时。那个时候自己正处在情感低谷,Gwen自然就成了自己倾诉的对象。慢慢地,倾诉就不仅仅是倾诉了,天南地北,两个人开始聊能扯到的任何东西……
那段时光过得飞逝。白日黑夜两个世界,她在现实里过得浑浑噩噩,在现实的背面却还享有一席之地。
那后来呢?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个动乱的夜晚。歌女在歌台上舒展曼妙至极的歌喉,像朵缓缓绽放的暗夜里的玫瑰。她在台下抬头看着她,心事纠结成一团乱麻,企图用过量的酒精麻痹神经,发着自己都不记得的疯,最后在宿醉的头痛欲裂里睁开眼,眼前是陌生的布艺沙发和天花板。
Gwen坐在她旁边的小沙发上,安静地看着她。
她皱着眉头试着还原一切细节。
直到后来Gwen猛地站起,那双安静的眼睛再也不是平静若止的样子。
你可以回去了。
歌女下着逐客令,声音疲惫却坚定。
再见。
啊,就是这双眼睛,这双自从讣告寄到她家后就日日夜夜注视着的眼睛。
她直到现在才能隐隐约约触及到那双眼睛深处的东西。
里面大概只是埋葬着深深的绝望而已。
下了飞机Alison就直接打的去Gwen沉睡着的那个公墓。司机是个面善的老爷爷,头发花白没有留一丝胡须。他将Alison的行李箱杠上出租车,开始和她搭着话聊着一些有的没有。
小女孩一个人坐飞机来的啊?
嗯。
从哪里来的啊?
意大利。
哟那么老远啊。那个你去看望的人一定意义相当大的呀。
她看着窗外的走马灯一样飞快倒退的树影花影,张张嘴,说不出什么话。
故人罢了。
她最后说道。
公墓是个很普通的公墓,公墓的入口缠绕着槲寄生和常春藤,公墓的草地上茵茵一片点缀着白色的小雏菊。
她最终还是决定在进去之前拐一趟附近的花店,远道而来总不能不带什么礼物。
花店老板的店里几乎是清一色的白,白色的雏菊,白色的玫瑰,白色的百合。来店里的每一个人都一脸愁云,寂静肃穆如同大理石镌刻着对死者的哀悼。
一个打零工的小男生看到了Alison,吧嗒吧嗒跑到她的身边,抬起头看着她。
小姐,你要买什么花呢?
玫瑰。她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哦,白色的玫瑰最适合用来祭奠逝者了。小男孩眨着眼睛说道,小姐您跟我来。
不。我不要白色的玫瑰。
诶?
红色。她轻声说道,给我一束红色的玫瑰。
于是她就捧着鲜红的、曾经被她评价为“乏味”的玫瑰走出了花店。外面是明媚的正午的太阳,她走进墓园,踩在脚下的青草吱吱作响,风都是干燥的。
在她的印象里,和Gwen待在一起的几乎每一分每一秒空气都是冷的。
即使是夏天,凌晨的寒意还是让两个娇弱的躯体瑟瑟发抖。她们蓬勃的、温热的、时刻跳动的心却靠得更近了。
Alison。
嗯?
抬头看啊。
看什么?
Gwen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天空,说道,星星。
她向她一一指出了织女星、牛郎星和天津四。那是夏季大三角,Gwen微笑着说,即使夜晚城市的灯光有多繁华,这个几何形状在天上依然清晰可认。
她睁大双眼凝望着那三颗闪亮的星星,看到还有一点细碎的星子点缀其旁。整块夜幕就像是装饰着碎钻石的天鹅绒。
那是银河。
Gwen的声音从她耳朵尖的位置传来。
纽约夏天的银河。
啊,真好看。
你的眼睛也很好看啊。
她愣了一下转过头,Gwen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刚开始的时候,Gwen在她眼中是连笑容都带着点冷意的,她的眼底里凝固着冰,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直到现在,那点冰好像终于彻底地在星光下融化了,在她的眼睛里化成了一汪水。
谢谢~
你也是啊。
她快要迷失在这片巨大的墓园中了。
谁都没有告诉过她Gwen被葬在了哪里,她理应说是应该去拜访一下警察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抗拒那个地方。
她沿着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小心翼翼地走着唯恐错过故人的墓碑,但是她很快发现找到Gwen的墓碑其实也并不如何困难,只要将目光聚焦在那些个最简简单单的、没有人献花、没有人清扫、没有人到访过的墓碑便可以了。
她过了二十分钟总算是找到了。墓碑是最普通的花岗岩,上面覆着一层灰,刻着Gwen的名字和生卒年月,其他干净一片,什么都没有。墓碑旁边长着杂草,几只麻雀兀然飞起。无人问津。
她盯着墓碑发了一会儿呆。那上面确确实实是Gwen的名字,一笔一划铭心刻骨。
她迟疑了一下,低头吻了一下手中捧着的鲜红得快要燃烧起来的玫瑰,把它放在了Gwen的墓前。
你今天好漂亮!
她在那个晚上见到Gwen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赞叹了出来。Gwen画上了妆,红色的眼影在她眼角飞了起来,大红色的唇彩在遥远都能望得见。
好漂亮!
她又重新赞叹了一句,蹦蹦跳跳地跑到Gwen的面前,上上下下地端详着她。
为什么你今天化妆了呢。
她看见Gwen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
不为什么。她最后说道,心情好吧。
之后她开玩笑地似的拔了一朵野玫瑰插在了Gwen的发髻上,玫瑰的刺让它得以稳稳地固定在Gwen的头上。
我就说野玫瑰超级适合你吧哈哈哈。
她站起身来,又盯着墓碑看了一会儿,那上面确确实实是Gwen的名字。
Gwen。
她牵起嘴角微笑了一下,安静地说道。
我来看你了。
到最后她还是去了一趟公安局,由着警察带领着在一个小间的工作室里拿到了Gwen的遗物。
Gwen的东西简直少到可怜,那个包裹被她捧在手心里,轻得毫无实感。
那个工作人员告诉她歌女的所有礼服都被她所工作的那个酒吧回收走了,说那是他们所拥有的公共财产。歌女的公寓里干净得一贫如洗,几乎不费他们什么功夫都整理完了她的遗物。
不过这个歌女还真是有点奇怪啊。那个工作人员突然说道。
嗯?
她的阳台上养着一朵野玫瑰,被她细心培植在了一个小花瓶里。你说一个连自己都养不起了的人怎么还有心情养花啊。
这样啊……
花又不能吃你说是吧。
那朵花呢?
她死后不久就枯萎了呗,不过花瓶我们帮她洗干净了收在了里面。
这样啊……谢谢你们。
啊,应该的应该的。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晚上Alison在汽车旅馆里订了一个房间,把自己放倒在了软软的床垫上。她突然想到了下午那个工作人员说的其他一些事情,他和她谈到了“花吐症”,这个在美国及其罕见的、堪称绝症的病症。
她把那段对话在脑子里重播了一遍又一遍。
他告诉她所有花吐症的患者都会死于暗恋而不得结果。到了最后,他们的所有养分都会被身体里的那朵花,被他们锁死了的执念给汲取殆尽。
这样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她平躺在床上直视前方,那双Gwen的绿色的双眸又出现在了天花板的那个位置。她就这样看着她,绝望地看着她,绝望之下埋藏着深深的爱意。
两行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滑了下来。
Alison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两天没有碰的画板支了起来。她挽起袖子束起头发,在笔盒里拿起了一只最新的炭笔。
她拿着炭笔在画板前站了好久好久,却迟迟都落不下去。
你要画什么?Samuel在一旁看着她,问道。
故人罢了。
那你在想什么呢?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见他的女友缓缓转过了头。那只拿着笔的手还停留在空中,她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
Samuel。
嗯?
我发现,我记不清楚她的样子了。
她最终还是在那张画纸上留下了点什么。
她画了一只眼睛。
一只绿色的眼睛。
里面不再有绝望的影子,爱意折射出斑斓的阳光。
故人啊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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