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夏日
【SUMMER UNDER WATER】
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都被戴澜丢进了海底。海底所有的波涛汹涌，都不再惊澜。
在某个不知名的西南小镇，唯一值得提起的就是多年前法国传教士主持修建的教堂。城市化的气息缓缓侵入，投资商在教堂的附近买了地，葡萄园和农家乐开始逐渐成形。
葡萄架上已经爬满了葡萄藤，除了呼吸到的施工地产生的沙尘，似乎能隐隐嗅到葡萄的香甜气息。
百年的教堂经过了当地的翻新，存放骨灰盒的塔楼矗立在教堂的边角。围墙上的黑板已经皲裂，上面的粉笔字迹依然传递着经文和信仰。乌黑的十字架在艰难地超过围墙，露出完整的形状。
同所有青壮年流失的乡村一样，这里也住着许多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但整个镇子却都有着质朴虔诚的信仰。戴澜每次看着这里的教堂里虔诚的人们，都惊讶着多年前那位法国传教士的能力。他许是带着信仰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终于让自己信仰的种子在这个西南小镇扎根发芽，最后长成参天古树，就像教堂院子里的那棵榆树一样。
教堂里的人们组织举办了暑假班，像是主日学那样的，但更多的是帮着在暑假照顾那些留守的孩子们。活泼又撒野的孩子们，也真是戴澜来到这里的原因。
戴澜住在离这里不远的城镇里。因为祖父母信教的原因，一出生也就领了洗。戴澜的姑姑也是虔诚的信徒，从小跟着姑姑玩的戴澜也是教堂里的常客。小的时候戴澜就在教堂里学会了各种祈祷的手势，尽管对于复杂的教义和神父的教导兴趣寥寥。
"戴澜，木榆镇的教堂要开暑假班了，还差个小老师。"姑姑说。
"好啊。"戴澜没等姑姑发出邀请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从小上着补习班，又拿了许多英语竞赛的奖项，戴澜对于自己去教小朋友们英语这件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戴澜拿着自己的行李到达教堂客房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十四了。整个暑假班是十四天，戴澜还是充满了期待的。毕竟她曾经也是那些小朋友中的一员，只是现在她是老师了。
高考和志愿填报的事情也刚好结束，戴澜也还算是如愿。在离开家乡去到上海之前，再来一次教堂也算是一种告别。更何况戴澜，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
也是出于姑姑的原因，戴澜对这里的一切已经很熟悉了。熟悉这里的所有房间和人，甚至每株花草。
安顿好了行李，戴澜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那片自己最喜欢的兰草。在一排三间客房里，戴澜住在最里面的那一间。去那片兰草地要走过这一排房间。也是这个时候，戴澜注意到了隔壁的房间也开了。
先前的时候会有其他地区的神父过来一起办暑期班，戴澜在想今年又会是哪位神父。但又觉得奇怪，因为神父应该是不会住客房的。
"那会是谁，其他的教友吗？" 戴澜暗自寻思着。
这间房间里也铺好了白色的床单被套，有些老旧的木质四脚桌被打扫干净，桌子上摆着教堂印制的小日历。戴澜灵敏的鼻子嗅到了若有若无的薄荷味，也是这时她瞥见了房间角落里不大不小的黑色行李箱，上面甚至贴着小黄人的贴纸。
一瞬间戴澜意识到这应该是个同龄人，思索着有小伙伴姑姑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但也没有多想，她太想去看那些兰草，虽然花期已经过了。种着兰草的那片地就在神父书房的后面，戴澜也想着顺便去给神父打个招呼。只是老远就听见了有人打电话的声音。
“这孩子真是，也不和家里说一声就跑到你那里去了。又要给你添麻烦了，神父。”神父的电话一如既往地开着免提。
“没事没事，孩子喜欢来是好事。正好这几天办暑期班呢，他也能帮着打打下手。”神父笑着回答，和蔼可亲的语气。
“那就麻烦你们照顾他了。孩子大了，真是管不住了。”
……
戴澜觉得这个逃跑到教堂的小孩子，应该就是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位了。对善良温婉的同事的幻想也就落了空，戴澜现在只希望不要招惹到什么麻烦才好。不久书房就传来了电话挂断的声音，戴澜迫不及待地冲进门去。
只是当她看到旁边的木头椅子上坐着的少年和欲言又止的神父时才后悔刚刚没有敲门。
少年瘫坐在木椅上，颇有大爷的气质。干净的白色短袖和深蓝色牛仔，搭配着一双不太干净的深棕色马丁靴。没有料到突然闯进来的客人，拘泥地调整着自己的坐姿，迟疑又缓慢地抬头。
“哎呀，对不起啦神父。你们先聊，我等会再来。”戴澜拔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缓解着尴尬，准备给自己找到时机开溜。
戴澜控制不住自己的余光，扫到了那位有些局促的“大爷”。不巧也碰上了少年的探视。戴澜看见了深棕色的瞳仁正机警地打量着自己。
书房里的灰尘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少年的轮廓被阳光投在了地上。
戴澜迅速地收回目光，看向神父。
“小澜来了呀。没关系，我们本来也没啥要说的。倒是你们可以先互相认识一下。这边这个是陆潜，比较皮，但是人还是很好的。”
现在戴澜可以正大光明地打量这位大爷了。
“陆潜，这是戴澜，戴阿姨的侄女。你们都是今年才高考完，应该差不多大。戴澜是暑假班的英语老师，还是很优秀的。”神父转过去走到陆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时的少年已经调整到了还算正常的坐姿。
戴澜打量着陆潜还算精致的五官，看见了他额头上一两颗不太安分的青春痘在刘海下若隐若现，嘴角努力憋回笑意。就在前一秒，戴澜的脑海里还是个社会哥的形象，再不济也是那种桀骜不驯棱角分明的脸。然而眼前的这位也就只剩棱角分明了，眉宇间倒是有着几分小孩子受了委屈的无奈，完全看不出锋芒的意思。戴澜微微低头，又看向了陆潜。
“你好，我是戴澜。”戴澜依旧努力地憋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和戴澜对视的瞬间。陆潜看见的戴澜似乎想笑又不想笑。戴澜也是白色的雪纺上衣，衣摆坠着花边，圆领处露出还算好看的锁骨和——不太安分的肩带。陆潜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回应道
“陆潜。”
“神父，下次别这么夸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戴澜很快便记起了自己来书房是找神父聊天这件事。
“忘了说了，戴澜也很皮。”神父笑着对陆潜说。
戴澜的耳朵瞬间有些发红，虽然之前习惯了和神父开玩笑，但今天还有其他人在，终归是不太好意思。
“反正陆潜就住在你隔壁，他迟早也会知道的。你别不好意思嘛。”
整个房间里现在最自在的可能就是神父了。
“我本来还可以保持一下淑女形象的，哼。”
“就你？哈哈哈哈哈。陆潜，你快认清楚戴澜的真面目，别像那些教友一样被她给骗了。”
陆潜微微抬头，看着有些耍赖的戴澜。戴澜的马尾随性的扎在后脑勺，不起眼的黑色皮筋和有些不安分的碎发。是那种不说话就会被误认为是乖乖女的典型。
“这不就认清了吗。”陆潜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感。甚至给戴澜一种冷冷的感觉。
戴澜其实一上来这么皮也是为了缓和气氛，没想到这位大爷还是不领情。
有些失落。
戴澜的嘴角弧度不易察觉地减小，但她依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戴澜，我打算让陆潜教小朋友们数学，你看怎么样？”神父突然正经。
“哦，他录取的哪所大学呀？”戴澜不经意地问。
但戴澜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不太恰当。
“东大。”陆潜没等神父回答。
“那可不是大佬吗，碾压我们这些西大的学渣。”戴澜有些小小的惊讶，但也并不是真正在恭维。因为两所学校是一个层次的。
“哎哎哎，都差不多啦。你说咋样嘛。”神父继续问我。
“我觉得挺好，最好连着我的英语课也一起上了。我给大佬打下手。”戴澜朝着神父眨了眨眼睛，又偷偷瞥了一眼陆潜。
“那可不行，我怕陆潜吓到那些小朋友了，还是你上英语课我放心。那就这么定了，嗯，陆潜？”
“也是，他这个样子，我都有点害怕。”戴澜内心嘀咕着。
陆潜仍然在观察这个异常活泼的少女。有些狡黠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光亮，仿佛是神明埋下的种子。白皙的皮肤，白色的上衣和，白色的肩带。
“陆潜！”神父想要叫回走神的陆潜。
“哦，好。”陆潜的脸微微泛红。
“那你们互相之间多多交流哈。”神父依然很自在，并且为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
戴澜看向坐在椅子上的陆潜。风从窗外出来，途径坐在椅子上的陆潜，把薄荷的气息带到了戴澜的鼻腔。
戴澜的夏日就是这样开始的。冷冷冰冰又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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