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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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日，天气：雨。

地点：滇省锡都市国防公路锡业技术学校墙角。

现在是夜里十点整，我带着学生会纪律部的干事在这里蹲点。

原因是有人给学校学生科指导老师反应，女生宿舍楼面对公路的窗户，每天晚上有女生为了省事，把洗脚水，垃圾，随手丢出窗外，太不文明了，影响学校形象。

指导老师要求我们学生会找出人来，并进行警告，如果还是不听，学校将会从重处罚。

全校已经熄灯了，女生宿舍楼内还在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凡，还好雨下得不是很大，我们蹲在房檐下，刚好可以看清对面的事物。

看来学校女生的素质还真的有待提高，短短熄灯半个小时，居然有不下五间宿舍往下扔垃圾倒水，一一记下来后，我决定现在就去警告她们，杀鸡儆猴。

五栋女生宿舍，请门口值班的保安打开门，我们进去，分做五组，我带了一个女干事去三零六，化验班的宿舍。

我敲门说道：“我们是学生会纪律部的，请你们穿好衣服，然后开门，我们要进来检查。”

由于我一个男生，该走的程序还是要有的，直接冲进去，那就是人品有问题了。

里面稀里哗啦响了一阵，慢吞吞地门开了，探出一个头来说：“学长，我们已经睡觉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我给同行的女干事打了个眼色，她会意地推开门进去，看清里面的情况，出来点了点头，我们才一起进宿舍。

我拿出记录本，说道：“刚刚谁把垃圾扔出窗外，请你自己承认，不要连累其他人。”

沉默，谁都不说话。

没有灯光，实在看不清人，只能借助外面路灯的余光，隐隐约约地看到人影。

“既然你们都不承认，那就全部去值班室写检讨。”

我可不惯着她们，以为不说话，我就没有办法？

这个时候，一道弱弱的声音说道：“学长，今天我不舒服，所以把水倒在窗户外面，跟其他同学没有关系。”

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出纤细高挑的身影。

宿舍其他女生也说道：“学长，她真的生病了，前天淋了雨，大姨妈还来了，你就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

我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女生，有的你给她个笑脸，她就能开染坊。

“那好，你跟我出来，去楼下值班室登记，如果情况属实，我会考虑不给你记过的。”

那个女生低着头，就要跟我们出门，其他女生还在那里求情，果然姐妹情深。

刚刚走出门，那女生一个趔趄，身子朝后倒，我看到了连忙去扶。

身体好轻，身上好烫，手好凉，我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背起她，校医室现在应该有人的吧？

交代女干事去和其他人会合，让女生宿舍跟一个人来，我拔腿就跑。

下楼，快跑，背着一个人，感觉还没有一袋米重。

校医室果然还亮着灯，等我进去，闽校医还在看书，见我背来一个人，站起来安排放在病床上。

借着灯光，我终于看清楚背来的人长相。

消瘦的小脸还没有巴掌大，略显微黄的头发，躺在病床上穿着睡衣也能感觉太瘦。

闽校医给她全身检查了一下，其实也就是量量体温，测测血压，听听心跳脉搏，看看瞳孔舌苔。

都弄完了，说道：“你们这些女生，真是为了瘦，什么都不顾忌，自己的身体都搞垮了。”

跟来的女生说道：“不是的，盈盈家境不好，而且她爸爸重男轻女，能来我们学校，还是跟妈妈跪了很久，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了，拿出养老钱给她才来的，平时她吃东西都是很少的。”

好坚强的女孩，我看着她躺在床上，安静地像个睡美人，感觉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芽，又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跑了这么长的路，还背了一个人，虽然她不是很重，也是把我累够呛，等闽校医给女孩挂上点滴，让她给我们拿来三个纸杯，倒了点热水。

等着水凉的时候，我问同来的女生：“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道：“学长，我叫王雪芳，她叫沙盈。学长，你最好心了，不要给盈盈记过处分了好吗？她已经很苦了。”

说着就要掉眼泪，我最受不了这个了，连忙说道：“你先别哭，我没有要给她处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你能给我说说她的情况吗？”

“盈盈家是普洱市边远山区的，家里就靠种几亩地，她还有一个弟弟。爸爸不喜欢女孩，认为没什么用，最后都是别人家的人，只有一个年老的奶奶还会关心她，拿出棺材本来给她念书，最后来我们学校读书，奶奶告诉她，以后要靠她自己了，奶奶已经没有钱了。”

小女孩哭着继续说：“她每天都是吃点白饭，菜很少吃，都是我们在食堂多打点，然后分给她，说是打多了，吃不了，但是她还是多数时候都不要，太要强了。每天放学都会去学校后面的小餐馆洗碗打工赚钱，还好老板心好，给的钱能维持基本生活费，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去帮她。”

旁边闽校医听着也是不住地摇头叹气，这样的家庭，很多，听不下去了，回办公室。

我们学校是技术学校，毕业包分配的那种，就是普通工人，但是这可能对于其他人来说，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选择，但是对于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也许是唯一可以跳出那个家庭的通天大道。

我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对面的女同学慢慢停止了哭泣，也许只是同情，又不是自己，难过一下就过去了。

耳边传来轻轻的“嘤咛”，床上的人醒了，我站起来，走过去，看着她，轻声说道：“醒了？还有那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

女孩弱弱地说：“学长，是你送我来医务室的吗？谢谢你了，我没事了。那个，学长，可以不要给我记过，求求你了。”

“不要担心那些，现在好好休息，你还在发高烧呢？我听你同学说晚上没有吃饭，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女孩摇头说：“我不饿，谢谢学长，芳芳，你回去睡觉吧，我输完液自己回去。”

我盯着她说道：“我觉得你饿了，刚好我也饿了，方便面应该可以吃吧？等我一下。”

说完我就出门去了，学校小卖部，老熟人了，把他叫起来拿几桶方便面，小事情。

出门的我没有看到含着姨母笑的中年女校医闽，还有满脸奇怪神色的王雪芳，和张着小嘴的病人沙盈。

等我拿来三桶方便面，校医室里弥漫着奇怪的气息，不知道我刚刚出去了，她们聊了什么。

躺在病床上的沙盈用被子捂着头，王雪芳好笑的神情看着我，闽校医问：“要开水吗？桌子下边的热水壶里有。”

等我泡好面，看到沙盈还捂着头，我拍了拍被子：“沙同学，别捂着头了，这么冷吗？要不要加床被子？”

里面的人说：“我不冷，学长，要不你回去吧，我很好。”

“好什么，起来吃面，不要让我把你揪出来。”

看来得来点硬的。

王雪芳在旁边说道：“学长，要不我先回去了，明天还要上课呢，盈盈就拜托你了，你是学生会干部，老师应该会网开一面的。”

我回头说道：“好，你回去吧，这里我看着，路上小心。”

被子里的人终于露头了，声音很急：“芳芳，你不要走。”

王雪芳一边走，一边回头笑着做了一个看不懂的手势，莫名其妙。

沙盈的小脸却一下子红透了，刚好我看见，连忙去找闽校医，让她过来看看，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或者输的液体不对，那可是会出人命的。

闽校医来认真看了看，说道：“没事，就是病人身体太虚弱，你尽量在这里多观察，不要离开，还有，多和她说说话，哄哄她，让她心情愉快一点。”

说完笑着回办公室去了，我觉得很奇怪，说话可以治病的吗？谈话治疗，简称话疗？

我把方便面端过来床边，说道：“你是要自己吃，还是要我喂你？”

女孩小声说：“我自己吃，不要你喂。”

看着她笨拙地用一只手吃面，还时不时地悄悄偷看我，真是又可爱又可怜，像一只小猫。

其实我不太爱吃方便面，因为吃完一身的味，但是今天看着沙盈吃得香，我觉得我也饿了。

反正买了三桶，本来每人一桶的，正好王雪芳回去了，我吃一份，还有一份，被我强行让女孩吃掉，哪怕她用娇嗔的目光看着我 ，瘦成这样还挑三拣四的，太不像话了。

三瓶水，输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输完都一点了，现在回宿舍，太不懂礼貌，其他同学都睡了，只能在校医室将就一晚。

反正我们学校管理宽松，严进宽出，只要考试不挂科，平时不要经常旷课，没有记大过处分，都是可以正常毕业分配的。

而且我还是学生会干部，副主席兼纪律部部长，老师们的模范学生，有事情请一天假，当然没问题。

沙盈迷迷糊糊地睡了，我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怎么都睡不着，就是想这么看着眼前的女孩，害怕她突然消失了。今天的感觉很奇怪啊！平时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啊，难道是恋爱了，喜欢上了这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黄毛丫头？

这是什么烂剧情，霸道总裁爱上我？可是我也不是什么霸总啊？别搞笑了李晓风，安静！平心静气，中正安舒。

就在我强制自己感情的时候，沙盈醒过来，痛苦地哼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女孩抱着肚子说道：“肚子疼，像刀搅一样。”

我连忙去找闽校医，睡了的她爬起来看看女孩，说道：“痛经，办法不多，先吃片止疼药，用热水袋捂一捂。”

看着眼泪汪汪的女孩，鬓角的汗滴，心里又被恨恨扎了一下，多灾多难的女孩。

吃了药，捂着热水袋，我坐在旁边看着沙盈，她在偷偷地看我，空气里渐渐弥漫起尴尬的气息。

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了：“咳，那个，沙同学，现在好点了吗？”

女孩点点头，眼睛微闭，小嘴抿着，耳根微微发红。

我又说道：“沙同学，我也叫你盈盈吧，你家是哪里的？”

没有话题，创造话题嘛，作为一个老学生会干部，这点技能还是有的。

“嗯，学长，我家是普洱景东县的。我看到你的胸牌，李学长，你们学生会干部都这么好吗？”

想什么呢？黄毛丫头，今天如果换个人，管你三七二十一，先给你个记过处分，再来说其他的。

我摸了摸鼻子，说道：“盈盈，学生会不是慈善会，平时还是严格的。别说这个了，听你同学说，你平时还去餐馆打工？”

女孩露出一丝不自然，说道：“嗯，因为我要赚点生活费，家里没有钱给我了。”

我皱着眉头问：“那你报名的时候，跟教务处说过自己的情况，申请困难补助了吗？”

女孩：“我不知道，报名那天我只是把学费交了，没有人告诉我要做什么。”

糊涂女孩，我说道：“明天等你好一点，我们一起去找学生科的刘敏指导，我会请她帮你申请一下，你们班主任是哪一个，太不关心学生了吧？”

女孩委屈地说道：“不怪班主任，是我自己没有告诉他，张老师已经很照顾我了。”

“就这么决定了，明天跟我走，不要再说话了，睡觉。”

我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女孩，有点小受的性格，你不给她做决定，她能自己在那墨迹半天。

见我闭上了眼睛，沙盈同学也不再说话，也许是舒服了一点，没有那么难过了，没过一小会，就听到她“呼呼”的睡觉声音。

睡吧，女孩，往后余生，我来守护你，我心里暗暗地做了这个重要决定。

感谢锡业技术学校，让我在这里遇到了沙盈同学，在我以为少年梦陨落之后，又延续了梦里的甜蜜。

今晚，我会永远铭记，外边越下越大的雨，仿佛是女孩生命的礼赞。

第二天一大早，今天的学校早操，看来我这个纪律部长要缺席了，听着广播里的起床号，沙盈同学缓缓醒过来，眼睛睁开，打了一个小哈欠，发现坐在旁边的我，害羞地扭过头去。

我微笑着说：“盈盈，你是要回宿舍洗漱，还是我去帮你拿过来？”

沙盈脸对着墙，闷闷地说道：“学长，你先回去吧，我等一下在宿舍里洗漱好了，会去找你的。”

我可不放心她，就她这种性格，恐怕会躲着我，以后要抓到她，肯定很不容易。

“不行，两个选择，你选一个，没有其他选项。”

女孩没有再坚持，她可拗不过我，我送她回宿舍，然后看着洗漱。

沙盈不让我跟过来的原因，我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牙刷和毛巾，毛都要掉光了。

她应该是不想让我看到她的窘迫，小看了她。

然而，这只会让我更怜惜她，坚强的女孩。

我转身去了学校商店，洗漱用品一套，护手霜，雪花膏，女孩怎么可以不保养自己的脸和手呢？当然，这些钱都是我自己的，我在学生会里是有津贴的，虽然不多，但是买这点东西还是够的。

对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可以把沙盈弄进学生会，抄抄写写的，每个月津贴够她吃饭了，而且毕业的履历上也可以好看点。

看着我手里的东西，女孩手足无措，不知道接还是不接，老毛病又犯了，我直接放进她的床头柜里，让她不用选择。

现在是上课时间，刚刚我去买东西的时候，顺便让同学帮我请了假，今天一天，盈盈的事，够我忙碌的了。

现在的第一件事是吃早餐，我在前边带路，沙盈跟在后面，真是个呆子，这样的性格，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跨州越县地来我们这个学校的。还有，以后如果我不在身边，没人看着她，吃亏受苦可怎么办？

我已经是第三年了，而女孩还是一年新生，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不在她身边了，她现在这个样子，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我的去向，刚刚开学的时候，听学生科的刘指导提了一嘴，由于学生会主席要求毕业分配，所以学校里唯一一个推荐滇省冶金工校的名额，就落在我头上。

沙盈，女孩，为什么我要遇见你，而且还爱上了你，我应该怎么做，放弃哪一边？转念一想，现在说这些还早，我要做的，是守护她的现在。

故事还将继续，我和沙盈能不能走到最后，请看下一部（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