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眯眯的七老爷爷
刘森炎
人到中年,旧时往事免不了因各种机缘就从记忆里泛起,回想过去,现在能记住的,好像都十分清晰,在脑海里如浅水之鱼轻轻摇曳;模糊的,多半当时也未用心去记,只好任他去留。
这几天回想起的儿时记忆是关于七老爷爷的,起因是因为姐姐的一句话:“仿佛又看到他站在泊庄的大街上笑眯眯地跟我说话的样子”——七老爷爷已经故去多年,但是姐姐这一句话,让我回味了好一阵,七老爷爷憨厚、豁达、诙谐、疼爱晚辈的形象,再一次在回忆里鲜活起来,好像我现在开车回到泊庄,就能看到七老爷爷在那条南北大街上揣着手,笑眯眯叫着我的小名跟我说话。
我爷爷的亲七叔,我爸的七爷爷,自然是我的七老爷爷,跟现在城里小孩随口喊出的“老爷爷”尊称,有完全不同的内涵。在泊庄,辈分和称呼是一件十分严格的事情,“爷爷”和“老爷爷”,一字之差,云泥之别,叫错了,那很可能说明一家家长没有把孩子教好,任何问题上升到教养,又是另一种性质的大问题了。所以说,七老爷爷四字,一字都不能差,喊出来要响亮、不含糊。
七老爷爷家紧挨村里一条直通南北的大街,村里人熙来攘往,少不了要跟笑眯眯的七老爷爷在路边闲聊几句。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一处宅子最让人期待的,有两件事,一是过年时的对子(春联),二是秋日里的红枣。
七老爷爷的门栓,在门框最顶上,一般小孩子都够不到,门栓往下,是常年不变却又年年不同的一对春联——左书:寿比南山,右书:福如北海,来年再看,便成了:寿比南山松,福如北海水,再过一冬,又成了:寿比南山松不老,福如北海水长流。在那个贫乏的年代,这种文雅的文字游戏,成了让我很着迷的一件事。七老爷爷贴好对子,我跟玩伴们路过时,我总要指点一下,细说这对子年与年的不同,听者有没有兴趣不知道,反正我这个说的,是过了嘴瘾。那时,家家户户都是自己买对子纸,如果对自己的毛笔字不够自信,就请村里的老师或者书法水平较高的长者来写。七老爷爷家的对子,向来由他亲自操刀,七老爷爷的笔迹,在我的记忆里至今清晰,看似闲来之笔,笔锋起落却也有个人风格,在村里常见的一板一眼的对联中,七老爷爷家的对子不拘一格,自成一派。这也与对联的内容相映成趣,显示着主人的个性。
从七老爷爷家高高的门栓下走进院子,当中间一棵遮天蔽日的枣树就会立刻映入眼帘。一到夏天,枣树便细细密密地长出绿油油的叶子,酝酿着在秋天长出丰硕的果实。七老爷爷好像也并没有对它格外照料,有时候枣子上会有一两个虫眼,不过这也无伤大雅,至少说明这枣树绝对不施农药,天然无害。我至今记得小时候的一天午后,我刚睡醒,朦朦胧胧的状态下,看到七老爷爷端着一大碗红枣递给我妈,用浑厚的声音,慢悠悠却也中气十足地说:“给小孩吃!”我便瞬间清醒,从炕上爬起来,笑嘻嘻地跑到七老爷爷跟前,挑我最喜欢的青红相间的、带酸头的大枣,心满意足吃上一个。有时候,这枣又会被妈煮到小米粥里,香糯的枣肉让人口齿生香、回味无穷。
七老爷爷身着短衣短衫,略显肥胖的身上永远汗涔涔的,额间也有细密的汗珠,眼睛圆圆的,永远笑眯眯地、饶有趣味地跟你说话,这个亲切、慈祥的形象我可以记一辈子。
七老爷爷喊我父亲,从来不会用儿化音,总会用很近似于普通话的语调喊“耀明”以示尊重,这一点,也让我印象颇深,在村里,包括我们自己家的长辈,都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七老爷爷家的枣树,至今安在,每逢秋日,从我家门口就能看到红红的大枣挂在枝头。睹物思人,每当看到这棵枣树,就格外怀念七老爷爷,怀念他在街头笑眯眯跟人聊天的旧时光。
作者为刘乐仁21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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