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蒙上眼睛的人总会有不安全的感觉。蜀羽微听到身边蒋林的脚步声故意加重。蜀羽微笑了笑,蒋林看似涉世未深,却确实是个细心的人。
“二位请稍等。”阿演轻轻挡了挡蜀羽微和蒋林,自己独自向前走去。
“这里跟之前不一样。”蒋林在蜀羽微耳边压低声说,“来时,我并没有听到水声。”
“没事。”蜀羽微摇摇头,“现在的陆家不会把我们怎样。”
“除了你,在这里我谁都不信。”
蜀羽微正要开口,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人?”蒋林皱了皱眉头。
“蒋大人好耳力。”蒋林感觉到声音的主人靠近了自己,出于本能,蒋林后退了一步。
“我并无恶意。”声音的主人后退了一步,“此处已是陆家之内,二位大人不需要遮蔽双目了。”
蒋林伸手扯下眼前蒙了一层又一层的纱,一步向前,挡在蜀羽微身前。这时,蒋林才观察起眼前的人。
陆少游,眼前站着的是陆府主人陆少游。
“看来,”蜀羽微开口,“今日陆公子是来听故事和说故事的?”
陆少游笑了笑:“二位这边请,陆某备了些茶点。”
“如此,”蜀羽微眯了眯眼,“多谢陆公子了。”
千人千面。蒋林与蜀羽微并肩而行,眼前带路的陆少游,到底又会有多少张“面”呢?
鬼面之下的陆少游看起来比一般男子柔和。蒋林收回目光,哪怕戴着狰狞鬼面也会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或许是曾驻守边境的缘故,蒋林却能感觉到陆少游身上有无法掩藏的危险气息,像极了那些悄然潜伏,随时准备突击的狼。
陆府。现在姑且也先这样称呼这个地方。跟那晚蒋林和蜀羽微所见,在山体内挖空建造的端庄而略显压抑的风格不同。这里小桥流水,亭台水榭。在荒芜萧瑟的楚河,倒也是精致却也惊艳。
楚河版图是云尘七玉最大的地方。这远离圣城未央的地方,陆家许多年的经营,倒是让这片土地充满了“惊喜”。
“此处偏远,招待不周,还请二位大人海涵。”走到水边的一处亭子前,前面带路的陆少游回身行礼。
“哪里哪里。”蜀羽微笑笑。
陆少游颔首:“二位,请。”
等蜀羽微和蒋林走进了亭子,陆少游却并没有马上走进亭子,而是站在了亭子外。
“陆府主人不进来?”蒋林问。
“进,当然进。”虽然这样说,但陆少游依旧站着没有动。
蜀羽微和蒋林对望了一眼。蒋林的手摸上了别在腰间的长鞭。
站在亭外的陆少游抬起手,按在脸上的鬼面上。
“我在想着办法将二位拉下这一趟浑水。”陆少游忽然莫名其妙地说,他的声音清冷,像凛冬的寒意。
“知道。”蜀羽微反而笑了起来,按了按蒋林握着长鞭的手,“陆公子,我只是不明白,楚河之内都是陆家的势力,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折地把我们拉下这一趟浑水?”
“敢问大人,若大人是一国之君,会不会允许一个强大的势力出现在鞭长莫及的远方?”陆少游没有回答,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不会。”蜀羽微摇头。
“陆家的一举一动逃不过朝廷,逃不过国君。”
“所以,陆公子要拉着我这个从圣城来的朝廷命官一起‘做点事情’?”蜀羽微看着陆少游,语气依旧平淡。
“因为大人是‘圣城来客’,也因为,”陆少游淡然接下蜀羽微的目光,“大人是楚河的‘外人’。”
蒋林一直默不作声,但这并不代表他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他在观察着这一块被称作“陆府”的布局,也在观察着陆府主人陆少游的一举一动。
“我们在不归崖的山洞里找到这个。”蜀羽微从怀中拿出一个手帕包裹的物体,打开里面是半边镯子。
陆少游的目光落在镯子上,没有说话。
“这半边镯子被掩埋的时间并不久。”蜀羽微隔着手帕把镯子举起,“起码,不是四年前就掉落的。”
陆家家主的一举一动都联系着陆家,是以,陆少游不会轻易表态。陆少游没有表态,或者说,他更像在等一个表态。
“陆公子。”蜀羽微开口,“卷宗是被何人篡改,想必公子心里也有眉目。”停了停,“想来,惩戒篡改案卷的人并不是重点,只不过是想借着这件事情,让‘另外的事情’,水落石出。”蜀羽微坐在了亭中的石椅上。
“呵。”陆少游轻轻笑了笑,迈步走进亭子,“案卷被篡改,陆某这倒确实有些眉目。”
蜀羽微眯了眯眼,等待着下文。
“那个家丁怎样了?”忽然,默不作声的蒋林忽然开口。
“家丁?”陆少游看向蒋林,“不知蒋大人指的是哪一个家丁?”
哪一个家丁?蒋林看着陆少游,眼前的陆家主人微微侧着头,似乎真的是不情。
蒋林摇了摇头,那个家丁,蒋林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蒋大人说的是哪个家丁。”本以为陆少游会装傻蒙混过去,这时他却又主动说起来了。“他本就不是‘陆家人’。”走到石桌边,“既然不是‘陆家人’,那么,怎么处理也就不在陆家的范围内了。”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事,就是明明知道因为所以,但却偏偏要‘不知道’因为所以。”
“咳。”蜀羽微轻咳了一下。“能接触到卷宗的人并不多。”
“而能篡改卷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陆少游顺着蜀羽微的话接着说。
“不归崖下的藏宝窟是楚河自古就有的传说。”蜀羽微摸摸下巴,“在楚河生长的人都知道到底有没有大批的人去探寻藏宝窟而有去无回。那么,篡改卷宗的目的便极有可能是‘做给楚河的外人看’。”
“二位大人,正巧就是‘楚河的外人’。”陆少游接上。
“有人想把不归崖下的某些秘密,公之于众。”蜀羽微看向陆少游,正巧,陆少游也看向蜀羽微。
男子大多会用剑眉星目来形容,但鬼面下陆少游的双眸却如同一泓氤氲着雾气的湖水,竟多少透露点女子的妩媚。像极了志怪传记里出没山林间化作人形的妖魅。
“蜀大人可有眉目?”陆少游闭了闭眼,转过脸。
“我想听听,陆公子的‘眉目’。”顿了顿,“此处与之前的‘陆家’并不一样,想必,陆公子也是准备了‘故事’。”
“呵,那是自然。”陆少游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齿轮转动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石桌自中间向两边移开,不一会儿,一张雕刻精美的檀木桌展现在蜀羽微和蒋林面前。
“这里不是‘陆家’,却也是‘陆家’。”陆少游拿起桌上的茶壶,“我们这眉目不眉目的绕了一大圈也没有个所以然,也是辛苦蜀大人了。”
蜀羽微笑笑。
“改卷宗的人叫尚远道。”陆少游将茶壶里的茶水倒入杯中,“是逆臣尚乐的家仆,因感恩尚乐相助之恩,跟了尚乐改姓尚。”
蜀羽微和蒋林对望了一眼。陆少游的语气很平和,就像说着今天是个好天气一样。
“蜀大人。”陆少游放下茶壶,“我能相信你么。”
“除了我,”蜀羽微向前一步,“陆公子还有更好的人选?”眯了眯眼,“若有,陆公子又何必问我?”
风微微吹过,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轻轻萦绕。蜀羽微猛然记起,眼前戴着狰狞鬼面的陆少游出身的陆家,是一个悬壶济世的世家。
“我与蒋林初来乍到,在楚河我们并没有属于我们或者可以依附的势力。”蜀羽微负手而立,“陆家久在楚河,于我们而言,不正是最好的依附?”
“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信任不信任。”陆少游笑了笑,“我们之间不过是相互都在利用。”拿起茶杯,递到蜀羽微面前,“既然是相互有利用的价值,那么我也就放心了。”
蜀羽微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茶。
“尚远道现在还在楚河。”陆少游将目光从蜀羽微身上收回。
“陆府主人。”蒋林开口,“篡改卷宗可是陆府主人授意尚远道?”
“不是。”陆少游摇头,“他……等不及了。”
“等不及?”蒋林问。
陆少游看向蒋林:“楚河在云尘的最边缘,看似远离圣城其实却是朝廷管理自圣城外最严的地方。”
蒋林点点头,“所以陆府自开国而来就一直镇守此处。”
“你们称一声陆府,到底是因为我们陆家人真善,还是只是将所有对真善的祈愿都加在了我们身上?”陆少游忽然问,但他并没打算让蒋林回答,而是话锋一转。“正因为森严管理,要做些事情也会变得无比复杂。”
或许是因为整个气氛都弥漫着谨小慎微,蜀羽微有种错觉,与蒋林对话的陆少游在这微妙的气氛里就如同一只敏感警惕的小兽。有那么一瞬,蜀羽微觉得这位年纪不大的陆家家主也是非常无助。
蜀羽微深吸一口气,“陆公子,尚远道与公子早已认识。在尚乐伏罪之后他与公子还有来往。”看着陆少游,“而且,陆公子一直有意隐藏尚远道的行踪。”
蜀羽微不是傻子。蒋林一直这样认为。但现在,把话说得如此直白,虽然这也是蒋林心中的疑惑,但蒋林真觉得,蜀羽微可能是个不要命的傻子。
“是。”陆少游扫过蒋林再次悄悄摸向长鞭的手,不闪不躲地接下蜀羽微的目光,“我知道尚远道一直藏躲的地方。”顿了顿,“整个楚河,只有我知道。”
“没事的。”蜀羽微把蒋林握向长鞭的手按下,“陆公子有顾虑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我们互相只是利用。”
陆少游没有接话,他抬起手又一次按在脸上的鬼面。然后,那个代表着陆家男子,更代表着陆府主人的鬼面,被陆少游自己摘下。
“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人知晓,一人所做。其他人不过是听从我的安排。”陆少游垂下手,“包括利用楚河令蜀大人,都是我一人所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在蜀羽微和蒋林面前的年轻人有一张姣好的脸庞,大概惊为天人这个词语用在他身上也不为过。许是与刚才戴着鬼面时有了比较,二人眼前的陆少游倒也有眼前一亮的惊艳。
只是,此时的两人并无心思去赞叹造物主的偏心。陆少游刚才说的话是有意把一切责任都由他一人担下,而令他堂堂陆府主人不惜一切也想查清的,又会是怎样的扑朔迷离?又会是何种的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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