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你的亲友诞下了一个她难以抚育的婴儿——可能是因为这位新母亲贫困潦倒或心力交瘁,可能是因为这个婴儿不幸生有残缺或者治疗费用高昂——你知道该向何方求助,以照顾婴儿的基本生活吗?知道怎么寻求医疗和康复训练资源吗?除了儿童福利院外,你还能数出几个渠道?
我国儿童保障方面的资源确实是又稀少又分散,难以形成有效的救助和保障网络。后果之一,就是每年有十万儿童被遗弃,其中许多都有先天病残问题。由于遗弃触犯刑法,这些本就虚弱的新生儿往往被放在偏僻处忍饥捱饿,夏日易脱水,冬天会受冻,流浪猫狗与虫蚁病菌都是威胁。2011年1月,在零度以下的气温中发现的一个美国女弃婴,几小时后即在医院死去。类似的悲剧在全世界时有发生。
提供保温箱,被褥和通风装置的“婴儿安全岛”因此应运而生。2000年,德国就建立了婴儿安全岛,如今已发展到100多个。此后比利时、意大利、瑞士、加拿大、美国、日本、印度、巴基斯坦等20多个国家也跟风建立。2011年儿童节,石家庄设立了我国首座弃婴岛。今年南京儿童福利院的“婴儿安全岛”开设以来,更是由于几乎天天都能收到婴儿引起关注。
生了孩子,不代表自动适格或者有能力为人父母。虽然绝大部分人反感弃婴行为,但这种“犯罪本能”其实刻印在每个人的心底。在人类数以万年计的进化史里,新生儿存活率大幅上升不过数十年,弃婴甚至杀婴从不罕见。放眼整个动物界,这类行为也是跨物种广泛存在。
对雄性而言,杀掉其他雄性的幼崽,雌性就会结束哺乳期进入发情期,生下自己的后代。因此,新狮王会杀掉狮群里所有不到九个月的幼狮。黑猩猩雄性向来是幼仔杀手。而如今儿童死亡,继父也往往是重要嫌疑人。对雌性而言,放弃自己的血脉则多是因为难以养育。因此,生双胞胎的大熊猫一般只养一只幼仔。日本猕猴第一次生子时,有近半几率会抛弃小猴。女性若是年轻未婚,杀婴与弃婴的几率也会显著上升。甚至有些动物会吃掉被放弃的后代——反正它们活不下去,肥水不外流,还能留得青山在。
对人类而言,在觅食与迁徙的残酷过程里,被放弃掉的往往是年纪更小或者身体更弱的幼子。年纪小,过往投入便不多。身体弱,存活几率便不大。现实残酷,若你一个后代也不割舍,最终可能一个后代也活不下来。因纽特人会因为气候恶劣便选择弃婴。玻利维亚土著会埋掉有明显缺陷的新生儿。而世界各地常有双胞胎只留一人的风俗,可能也源于过去同时养活两名新生儿是极其困难之事。
世易时移。如今的社会伦理视每个新生命为无价之宝,而非无用负担。一个婴儿自出生那刻,法律上便已是自然人,权益受法律保护。我国亦是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的缔约国,这部公约具法律约束力,要求缔约国以儿童最大利益为首要考虑,保护儿童的生命权、发展权、及不受歧视的权利。对于弃婴而言,这意味着两点。第一,父母失职时,国家有干预和介入的责任。第二,优先保护儿童生命,然后再考虑惩罚遗弃者。从这个角度来说,弃婴岛内的医疗设备提高了婴儿的生存几率,延时报警也降低了弃婴者暴露身份的风险。比起让弃婴者将婴儿置于死地而犯下杀人罪,宁可让婴儿能够存活,而弃婴者他犯下的也只是遗弃罪。
提倡系安全带,并非鼓励鲁莽驾驶。建立弃婴岛,也不是为了鼓励遗弃。事实上,以石家庄建立弃婴岛后的统计数据来看,总体弃婴数保持稳定并未上升。区别只是,如今四分之一的弃婴被放到了更安全的弃婴岛内。
1982年时,我国人口中每三人就有一人是不到14岁的儿童,到如今,人口中平均六人里才有一个儿童。要更好地保护儿童,除了建立弃婴岛外,还有许多其他办法。首先是下调生育险和医疗险的门槛和覆盖范围,为更多弱势者提供婚检、产检等公共卫生服务。目前被遗弃的婴儿中,有些罹患的先天疾病早期完全可以筛查出。即使已经出生,早发现也可以早治疗,提升痊愈机会。据上海卫生经济学的数据,新生儿听力筛查中每投入1元,未来医学和教育成本便可以节省6.7元。其次是为新母亲提供情绪管理和抚养帮助,更注意产妇有无产后抑郁症迹象。同时,考虑把更多新生儿疾病的必须药物列入基本药物目录,许多家庭难以负担残障婴儿的医疗和康复费用,社会救助和保障体系必须介入。
繁衍关爱后代是生物本能,但在不能或不愿养育时,舍弃后代也是本能。认识这种本能,并不是要合理化这种本能,而是要设定更好的公共政策,以将这种本能给我们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为了避免更大的悲剧,弃婴岛可以算是一个最后保留的选项和出口。
(首发《北京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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