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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19

2018-07-19

作者: f71fd10480b8 | 来源:发表于2018-07-19 13:23 被阅读10次

    《史记·孝武本纪》有载:“天下名山八,而三在蛮夷,五在中国。中国华山、首山、太室、泰山、东莱,此五山黄帝之所常游,与神会。黄帝且战且学仙。患百姓非其道, 乃断斩非鬼神者。”

    《云笈七签·尸解部》载:“轩辕自采首山铜以铸鼎,虎豹百禽为之视火参炉,鼎成而轩辕疾崩,葬桥山。五百年后山崩,空室无尸,唯宝剑赤舄在焉,一旦又失所在也。”

    《吕氏春秋·重己》:“无贤不肖,莫不欲长生久视。”

    雾初十三年,夏夜被困委羽山大有空明洞,为了逃出生天,不得已,他焚书照明,沿着前人踪迹,向洞穴更深处走去,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终于听得东海传来的摇橹声。待他终于俯临海岸,试图扑灭书上的火焰时,才发现那像留住春光一样徒劳。那本书,本是他的一位故人沥尽心血之作,无始无终,无休无止,根本是无限的。万般无奈之下,他只有将书抛入幽暗的东海,看着它发出的火焰和轻烟,上应星宿,结为山岳,凝成孤岛,含藏风雨,蕴蓄风雷,成为天地之关枢,阴阳之机轴。

    事实上,夏夜没能活到【雾初】十三年。雾初在比南川的历法中是三百年以后的年号。我没有这样的福缘。

    现在我仍然被困在大有空明洞中。故人的那本书早已经化为灰烬了,只残存了文笔绝妙的几张,凭了它们我才得以捱过漫长光阴。

    近日来我时常想起凌依,自镜琉璃镇一别,不知不觉间,三年已逝。洞中幽囚的这段时日,我越发经常地回忆起有关她的一切。一般而言,回忆是毫无章法的,上一秒她还在飘坠的木叶间抬望云天,下一秒已是提一柄荆楚长剑杀入敌营如入无人之境了。在我的心中,她时而是深山中的一阵秋雨,时而是明月下的一叶海棠。然而我知道在那个人的笔下,她是无字诗,是咒语,任何人间词语都黯然。

    三年前,北票南车站。

    到底是关外,车行数百里,不见有城郭林立,触目皆是荒落的村庄和草木濯濯的山岭,一排排朽坏的枕木、锈迹斑斑的铁轨和空空荡荡的月台,在落晖的映照下越发显得寂寥。如果不是早知道我要去的所在是一座大森林,我几乎以为自己置身于沙漠中了。

    夕阳西沉时开始有凉风吹进洞开的车窗。一位五十岁模样身着制服的男列车员走了过来,告诉我们下一站是“北票南大森林”。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似是习以为常,片刻后归于沉寂。其间对面的女孩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半个月前她从别的车厢来到这里,手里一直捧着一本书,她读得专注,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

    这是在我踏上火车的第三年,这是一个不允许私人持有地图的世界。交通线路信息绝不许向公众披露。是以虽然已经是【天客】十三年,交通网络四通八达,但远方仍是一个只知其名的所在。一个人要离开出生地,差不多是与造化的一场豪赌。曾经有人试图徒步穿越辛四方东部边陲去到毗邻的初空渡口,最终无一例外都长眠在交界处广阔的无人区。南国越城岭的探险世家申屠一族,厉兵秣马数十载,请来当世最有声望的占星师,定于【时雨】六年七月初八举家迁往毗邻的衡阳城,十年后的端阳节,当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走出四明山时只剩下不到十人,占星师已神智不清,不知紫微星何物,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明明衡阳城已经在望中,走到城下,城楼上却清楚地刻着“越城岭”三个大字。

    对于理智尚存的人而言,铁路是唯一的远行方式。车站的入口通常是位于闹市区的一家酒馆,你说出目的地,工作人员递给你一张票。至于你和目的地相距多远,去往那里费时几何,都不得而知。只知道,终有一天会抵达,前提是活得足够久。幸运的需要三年五载,运气差的则需十年八年,也可能自从你踏上旅途,余生都只能在风霜里度过。而且更有一条奇怪的规定,除非是出生地,所有的城市都只能去一次。

    说是幸运也是可以的吧,只花了三年时间,我就从辛四方来到了北票南。在女孩似有若无的叹息声中,我心怀感恩地想到当年规划铁路线的设计师,风初起的先祖,他当初的一念之私,倒便宜了几百年后的我。只是这种幸运总还有点苦涩,今日虽然承他之便,但他又岂非一切冤孽之缘起?所谓幸运,不过是人生苍凉底色里的零星点缀,让人不至于自伤太过罢了。

    “我要下车了。”我对对面的女孩说。

    “祝贺你。”她目光从书中拔出来,眼眸泛着秋水的光芒,诚恳地看我。

    “你要到哪里?”我问。

    “比南川。你听说过吗?”

    “据《玄中记》上说,轩辕黄帝为求长生久视,对不信鬼神之道的部落下了灭族令。领命的部下明由素有仁德,不忍见生灵涂炭,设法施救,不料却被帝师广成子觉察,逼问逃亡部族的下落,最终明由自刎,部族才得以保全。他们去到一个极隐蔽的所在,依水而居。据说那里就叫比南川,但这仅为两汉之际的小说家言。后世更无记载。”

    “我听父亲说,《玄中记》中关于比南川的记载早在武周时就已被抹去了呀。”

    “辛四方 白雁村风家有一不流传于世的孤本。而且,我还知道那个人的事情呢。”

    “你知道他?”

    “那个惊才绝艳的人,借助星辰之力打破结界,离开比南川,一心要拜祭明由先生。不惜闯入轩辕黄帝的墓穴,盗走墓中长剑,在明由先生墓前折了长剑谢罪。当真惊世骇俗。”

    “轩辕黄帝以剑代身,本是尸解之法,那个人毁了长剑,也可以说报了大仇。为了躲避追杀,他不得不隐遁江湖,也没有再回过比南川。”

    “为了求得长生,却去杀害同为生命的族人,甚至连一心向他的好友也不放过。这样做无论如何是有悖于长生之道的吧。”

    “难道比南川也在这条路线上吗?”

    “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比南川仍处在星辰之力的庇佑之下,孤悬世外,无法抵达。我打算先去镜琉璃镇,然后再骑马或步行。以前我和朋友走过,路我很熟。”

    “为什么不直接去比南川呢?”

    “七年前我买了去比南川的票,在车上等了四年,到第四年时车上只剩下我一个,又过了半年还没到,仍是只有我一个。有一天我们沿途靠站,隔着幽深的峡谷有一座梵音阵阵的寺院,一位小沙弥在读《大佛顶首楞严经》,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断然违背了必定到达的承诺,选择了折返,他们退还了我的车票,还要赔偿我一大笔钱,要我不要声张。我没有接受。我只是想回到比南川。我就下了车,又买了去镜琉璃镇的票,他们告诉我这些年镜琉璃镇很少人会去了,我还是想试一试。今年是第三年。”

    “你之前为什么离开比南川呢?”

    “我也不想离开,可是没有选择。你呢?”

    “我的亲人陆续都不在了。我不想爬树,就只有远行了。”

    “爬树?”

    “辛四方主城的正中央有一棵老树,一直在生长,据长辈们说是无限生长的。八十年前开始就不停地有人往上爬,到今天已经有十几万人了。据说他们饿了吃果子,渴了喝叶子上的露水或者树汁。他们被认为是解决终极问题的中坚力量。到了我这一代,如果不立志去爬树,会被说成没有出息。我离开那里的时候树上还没有人下来过。”

    “八十年中没有人去世吗?去世的人应该会落下来吧?”

    “有人说他们被葬在了枝干上,其余的人继续往上爬。也有人说他们在树上生活太久,身体变得像叶子一样轻,爬了多少年,落下就要多少年。根据百里孟明先生的理论,大概十年后我们能见到第一批降落者。”

    “去爬树真的有机会接触终极问题吗?”

    “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终极问题是很诱人,但晚点知道也没关系。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太拥挤了人会迷失自己。人一旦迷失是没有力量面对终极问题的。”

    “你为什么要去北票南?”

    “据说那里有一位面点师,每年入秋后他做的第一份糕点可以使人忘忧。我有一位朋友,叫风初起,他的先辈曾经到过那里,品尝过一次,此后十代人都不知道忧愁是什么。不过可惜,我朋友是第十一代。”

    “忘忧……你说的是念松先生吗?”

    “你知道?”

    “三年前我就是在北票南上的车。等车的间歇,我遇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自称是念松先生的后人,他很热情,送了我一碟饼干,说是可以忘忧呢。”

    “你吃了吗?味道怎么样?”

    “我没吃,我怕我真的会忘记一些事情。不过我能看得出来他正在经历一段痛苦的时期。他的神情很凄惶。”

    “这么说来,念松先生的技艺已经失传了。”

    “不是的。他只是从来不吃忘忧系列的糕点。”

    “有人会拒绝忘忧的诱惑吗?”

    “忘忧不是忘掉忧愁本身,而是忘记引起忧愁的所有人和事。不是心中不再起波澜,而是凡引起波澜的,必定忘却。你有非忘不可的忧愁吗?”

    我从来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无言。可是我明白此行多半已是虚妄。

    我最终没有在北票南下车。一阵史无前例的飓风袭击了北票南,偌大的北票南在半炷香的时间里化为一片废墟。

    此时火车距离北票南站不足三十里。车窗已经落下。狂风骤雨肆意地拍打着疾驰的列车,风雷激荡之声响彻漆黑的雨夜。

    出于安全考虑,列车将绕道而行。下一站是清江浦。

    “希望他们不会有事。”我心有余悸地说。

    “没有人会死于自然灾害。”她淡然道,“除非,有人趁自然灾害行凶。”

    “你的话越来越难懂了。”

    “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大概已经在北票南了。”

    “是天灾,不关你的事。再说,那也不算是我的愿望,只是一个逃避现实的理由罢了。”

    “可是……”她咬了咬嘴唇,没有继续说下去。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凌依。”

    “我叫夏夜。”

    “你接下来去哪里?”

    “我可能会去佛翎村。”

    “佛翎村?传说中十方天地诸神诸魔的所在?”

    “小时候风阿姨常常讲佛翎村的故事。那里方圆百里没有人烟,只有一些大魔王,他们人手一本会发光发亮的书,他们看书时还会张牙舞爪口中念念有词,我们在梦里偷偷看过他们的书,上面有天魔在互相斗法,在辽阔的黑色空间里拼杀。我看的那本叫天魔传录。”

    “你要去那里看书吗?”

    “找人,风初起比我早动身半年,他的目的地就是佛翎村。他不是会轻易改变心意的人。我要找他,只要去佛翎村就好了。”

    “他去那里做什么”

    “风阿姨就是佛翎村出来的人。风初起十六岁那年,佛翎村的人找到了她,把她带了回去。你想啊,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手里带走他母亲,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吧,但佛翎村的人—或者说天魔就做到了,当然过程是很惨烈的。我喂了半年的药他才又站起来。站起来第三天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他的身世很可怜。祖辈十世忘忧,他一出生就积攒了十辈人的忧愁,他还偏就是个隐忍而倔强的人。我这次去北票南除了为自己,也是想学会制作忘忧饼,让他活得轻松一些。”

    “我想他不会吃的。”

    “我知道他不会,我可以下毒……我的意思是偷偷地给他吃……现在我改主意了,忘忧饼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还是不放心他,我决定和他一起去面对问题。”

    “有你这样的朋友,他一定可以得偿所愿的。”

    “比南川好玩吗?”

    “那是个很古老很美丽的地方。父亲是一家酒楼的掌柜,母亲很早就过世了。我有个朋友叫钟意,是个失意潦倒的书生,经常在我家酒楼门口摆摊卖书。我爹说他枉为读书人,不求上进,和贩夫走卒混在一起,但我知道他一直在努力写书。他卖的那些书都是他假托别人的名义而写的。《天之南》《比南川往事》《楞严别经》《阳符经》都出自他的手笔,单看名字就知道没人会写这种书嘛,你如果看了他写的书,就会明白他是个多特别的人。他的书里从来没有对话,别人的故事也许是一环扣一环,他的故事却是一层套一层,他的《如果她不是时间旅行者》故事的结局在书的一半就交代了,而你读完全书,只觉得含蕴丰瞻,发现已经揭露的结局并不是故事的结尾,而是中间某层故事的序幕。”

    “曲弥高,和弥寡,只怕平常人读不出其中的妙处。”

    “那本书的读者只有我和时鸣。没人会买那样的书。所以他有时候也会写艳情小说,销量很好,连我爸都买过。”

    “有趣,真是有趣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艳情小说可说是最上乘的小说,不仅要懂男人,识女人,还要知天地,知众生,知有情,更要知无情。这其中的分寸拿捏,非高手匠人不能窥其门径。”

    “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有趣倒是有趣,可是过于离经叛道了。离经叛道不是不好,只是会过得很清苦,会被人误解,会让在意的人心痛。”

    “后来呢?”

    “后来……我不知道了。”

    这时候车窗外的风雨渐渐消歇了,一轮皎洁的明月挂上蓝空天末。人们渐渐睡去。只有火车飞驰在漫长的夜。

    第二天,清江浦车站。许多人凑到窗前欣赏苍翠的湖光山色。

    “玉阑干外清江浦,眇眇天涯雨。好风如扇雨如帘,时见岸花汀草、涨痕添。”我默默记诵。

    “青林枕上关山路,卧想乘鸾处。碧芜千里思悠悠,惟有霎时凉梦、到南州。”凌依已从车厢那头走过来,飘然落座。

    “凌依,果然人如其名。我生平所见的女子之中,论才学,凌依姑娘当真是首屈一指。”

    “比南川以诗书立城,李方叔位列苏门六君子,虽然仕途失意,却因其诗文而素为比南川所重。我知道这首词也不足为奇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见过很多女子吗?”

    “我出生的地方直接研究终极问题,他们认为诗赋文章都是末技,只有像我这样的不肖子弟才会偶尔涉足。是我孤陋了,想不到比南川竟是如此文采风流的地方。”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哦,你是说女子。我所见的女子中,论天香国色,当推徐州府睢宁县李员外的千金。”

    “徐州府?六年前人间蒸发的徐州府吗?我记得当局特地在各个城镇贴了布告,上面是已经彻底失联的城镇名单,里面就有徐州府啊。”

    “徐州府的外围布上了三十六道结界。即使是当局也无法突破。整个徐州城,有如此功力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我看到布告时就全明白了,她是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见我了。”

    “你还会去找她吗?”

    “我自问无法突破她布下的结界。如果强行闯入,还会重伤于她。我所能做的实是极为有限。一切待我找到风阿姨再做打算。她的一身本领都是风阿姨教的,风阿姨一定有安全的破解之法。”

    突然,车厢剧烈地晃动起来。向窗外望去,满目皆是黄沙,堆积的沙尘充满了轨道的缝隙间,列车高速碾过,随时有倾覆的危险。照理来说,此地尚属洪泽湖沿岸,还是水草丰美之地,原不该有黄沙肆虐。

    这个世界,已经越来越无法以常理论之了。

    半小时后列车平稳下来,还是那个列车员,踉踉跄跄地跑来,喊道下一站是镜琉璃镇。将在第十八分钟到站。请到站的乘客准备下车。

    我没有去看凌依的反应,一个文弱的女孩,历尽千辛万苦,前后近十年,今天终于要如愿见到她记忆中的故乡了。

    列车员提醒还有五分钟就到站了,我才转过身去看她。她泪水涟涟,眼眶浮肿,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失神地看着窗外。

    “我要到站了。”她突然开口。

    “为你开心。”

    “我梦到他们都死了。很真实的梦。”

    “梦是荒诞的,不可信。风阿姨对我说过梦都是相反的。他们一定还好好的待在比南川城内。优哉游哉地捧读诗书。说不定钟意已经写出了雅俗共赏的传世之作,正等着你回去呢。”

    她失神地望向窗外散发着蒸腾雾气的铜山。

    镜琉璃镇车站。

    叮地一声,车门打开了,迎面坐落着一座仍在灼烧的铜山,虽数十里之遥,看起来却如在眼前。空气里是令人难以承受的高温。

    凌依挣脱我的手,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

    她驻足,转身,对我莞尔一笑。她的笑容让人为之心折。

    在车门将要关上的一霎那,我冲了出去。

    我追上凌依时,凌依已进了镜琉璃镇。

    镜琉璃镇的城墙以透光性能绝佳的琉璃铸成,站在城外看城内的情形也可以一览无余。城中却只有凌依一个人,和满地随风飘舞的枯枝败叶。

    她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店铺前,店铺的匾额上写着“冯氏车马行”。

    我紧随凌依推门进去,店铺内空空荡荡,桌椅已经朽坏,只有一架折断的算盘散落在柜台之内,穿堂风吹过时残存的算珠还在档上无聊地打着转。

    “冯大哥的店也没了。他神通广大,一定是逃去别的地方了。”凌依眉头紧锁。

    “冯大哥是谁?”

    “冯大哥单名一个初字,是钟意的结拜大哥,我跟着钟意一起叫他冯大哥。他经营着镜琉璃镇的一家小 车马行,夏天的时候我们常来镜琉璃镇避暑,顺便帮大哥看管生意。原来城外有一处不大不小的马场,我们常常在那里吃烧烤,看繁星。冯大哥说的没错,这么久了,我果然还记得燃烧的马粪是什么味道。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在了。”

    我只有劝她先别着急。也许时过境迁,这么多年过去,镜琉璃镇的风物已经不适合居住。他们搬去了比南川城内也未可知。

    “你为什么那么傻,不去做你自己的事,却来管我。”

    “我见不得姑娘流泪。而且我也想一睹比南川的风采,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等你找到你的钟意哥哥,送我一本艳情小说我就万谢了。”

    那座铜山是怎么回事,是历来存在于镜琉璃镇的城外,还是凌依不在的期间从别处飞来。我没有问,眼下最好不做猜测,这只会让凌依的情绪在还没抵达比南川之前崩溃。稍感安慰的是,比南川和铜山分处镜琉璃镇的两侧,这说明比南川内的人们尚有存活的可能。如果比南川也如镜琉璃镇一样成了座空城,凌依该如何面对?那时的我并不知道。

    毕竟是秋夜,满空风露还是抵消了铜山灼烧所散发的热量。当霜河晓落星渐西沉时我们终于来到了比南川的南郊。一泓泓清澈的山泉自五丁山急流而下,汇入一条宽阔的大河,向更北方流去。

    “这里就是比南川。”凌依难掩困倦的神色。

    “先休息片刻,等天亮我们再入城。”

    “好。”她罕见地表现出了一丝游移。

    天客十三年,比南川,瑜门街。寂静,落针可闻。

    有如一尊雕像伫立在醉仙楼下,凌依衣袂翻飞,猎猎风响。她手中亦多了一柄长剑。

    “原来我的梦都是真的。我早该想到的。”

    我知道这时候言语终究是苍白的,于是静静站在一旁。

    “你用剑吗?”

    我摇了摇头。

    “父亲曾经传我天下无敌的剑法。这套剑法一共十三式,每一式中有十三个剑招,每一个剑招中暗含十三个变化。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风云十三剑。父亲曾告诉我除非有人使出鹰变十三式,方可以此剑法与之对敌,如果贸然显露比南川就大祸临头了。

    七年前,当局的人来到比南川,以平叛的名义驻军在城外。他们怀疑有人越过当局的管控来到了比南川,而冯氏车马行可疑地参与了其中。

    我想,从那时起比南川就从各条交通线上消失了,纵使来不及铺设新的铁路线,只要比南川站撤销,这个城市就等于被抹去。而这些,连各大车站的工作人员都无法可知,来比南川的车票一如往常地销售着。

    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还有多少秘密需要被隐瞒。我不知道面对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存在我们当何以自处。

    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我身负天下无敌的剑法。他们强大,而我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可是,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以前我不知道,但自从我见到那座铜山,我想起了很多事。钟意曾经在《比南川往事》中提到,过去久远劫前的某年月日,有星孛于轸,东北行,历三月不见。镜琉璃镇即为纪念此异象而建。越三百年,天狗星坠地,天下兵燹四起,血食人间七日。”

    “难道,城外的那座铜山,就是天狗星?”

    “我原本也以为是这样。”

    “哦?”

    “你跟我去个地方。”

    一棵龙钟老树,一座废弃的院落,和一块光洁如新的牌匾。

    秋窗犹曙色,落木又天风。时家宗祠。

    “时鸣,你打算躲到几时?躲到黄河水清吗?”凌依隔了天井向祠堂深处喊道。

    良久,出来一位雪鬓霜鬟的老者,木然地立在门前。

    “姑娘是来找小侄吗?恐怕见不到了,他连块尸骨都没剩下。”

    “你是时鸣的三叔时萧?你不是早就过世了吗”

    “是啊,我早就过世了。所以我才在这里。凌依姑娘,你早在天客六年已经香消玉殒了。”

    “别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那我来提醒你,七年前,当局派来的杀手,也就是鹰变十三式的传人,一夜之间杀了田横巷张家一十三条人命,然后一口咬定受害人死在风云十三剑之下。当局敕令比南川城主交出风云十三剑的传人。限期三日,否则屠城。

    你父亲决定牺牲自己,亲往当局的大本营申明原由,不料却被威逼交出风云十三剑的剑谱。凌老先生铮铮铁骨,面对酷刑,仍是渊停岳峙,威武不屈。

    你却终是少年心性,提了一柄长剑杀入大营。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九州。

    十二式后,你的剑上,不曾有丝毫血污。却只剩下一个人,那个杀手,鹰变十三式的传人。他亦使出了十二式。”

    “鹰变,不是风云剑的对手。我不会失手。”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鹰变十三式。鹰变十三式和风云十三剑均为东晋刘琨所创制,他创出这两套剑法再分别传给异族,为的就是相互制衡,换句话说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尔后同归于尽。

    那一战后,鹰变十三式销声匿迹,而你也被鹰变的剑气伤了心脉。一个月后你在钟意的住处去世。他把你葬在了东郊,一块种了马蹄莲的花田。这百无一用的书生啊,竟然拿你当花肥。”

    “鹰变十三式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武学,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传人的。”凌依顿了一顿,说。

    “这倒是没错,我为了修习这套剑法可是费了一番工夫。卑躬屈膝含垢忍辱,才从我那奸猾的师父手里学了来。不过现在我不恨了,因为他们都死了,而且死在我的手上。”

    “田横巷的凶杀案是你做下的?”

    “你当年也曾这么问过我。懒得再回答一次。”

    凌依沉默良久。长剑脱手,坠落在地面。龙吟之声不绝。

    “所以,我真的死了。”

    “对,比南川的人都还好好的。只有你死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也死了吗?”

    “这全是拜你所赐,当年交手时你所使的最后一式不是风云十三剑。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剑,那勘破阴阳的一剑。我没有死,可我也不能活,我只有在幽冥和人世的夹缝,也就是这座祠堂里,才能存在。这里成了我的坟墓。”

    “那是温峤临终前改良的一式。当年,他路过牛渚矶,燃犀下看,照见冥界的车马后,于将死之际悟出了无上的剑法。非阴非阳,非死非生。是以根本没有人能挡下那一剑。”

    “那又如何,我本来就习惯在祠堂待着。我是这里的永生者。接受万世子孙的供奉。而你,很快就会被天狗星带走了。”

    “乡巴佬。供奉你个头……”

    “你……”

    我定睛看时,凌依长剑已刺入时萧的心脏。时萧及时化为一阵青烟,消散于无形。

    这场世纪之战,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把你的鬼魂也杀掉。得罪本小姐,我追到阴间也要把你杀掉。”凌依一个剑花交代了时萧的牌位。

    一瞬间。彗星闪过西南方向。前一秒还在天边矗立的铜山也不见了踪影。

    时光突然回到天客六年。

    比南川的清晨。寒冬。大雪。

    凌依从病中醒来。吵嚷着下雪好吵。飞身下了床,大叫好饿。

    钟意的早餐已备好。

    只花了一个月,钟意的厨艺就赶上了醉仙楼的王大勺,一代厨神王大勺心甘情愿拜了钟意为师,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成为时人争相传颂的佳话。也称为比南川史上的一段公案。

    而这一切,钟意早在《如果她不是时间旅行者》就做了预言。

    镜琉璃镇车站。

    “恭喜你年轻七岁。”

    “哈哈,谢谢。送你的。”她递给我一个包裹,还有一把剑。

    “这么贵重?包裹里是剑谱?”

    “剑谱?哈哈,风云十三剑没剑谱,这把剑是全自动的。你只要抓牢,心念一动它也就刷刷跟着动了。这是钟意的新书,很有料哦……”她眼含深意的笑。

    我小心地接过。

    “他们还会派人来的吧,你没有剑怎么保护自己。”

    “这种剑我家多的是。那个傻冒,不懂剑道还学人当剑客。”

    “希望以后有机会再来好好游览一下比南川。

    “接下来我能应付了。你放心大胆地去佛翎村吧。祝你早日和李小姐和好如初。”

    和凌依道别。钟意在她身后不远处,和我点头示意。

    虽然我还有很多的疑问,虽然陷入更大的谜团。

    但是再见,比南川。再见,镜琉璃镇。

    再见,凌依。

    待我回到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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