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些天，我不停地在刷微信，密切关注有关新型肺炎的每一条消息。网上的传言有真有假，令人寝食不安。今天早晨，蓦然，看见大学同学群里我们宿舍老大的一条留言：

“家父昨日去世…与疫情无关…因特殊时期，不举行告别仪式…请各位叔叔阿姨见谅…”

落款是他女儿的名字。从同学们的回复中可以看出，这个不是谣言，是个噩耗。

2.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已是三年前的事了。我在《回国日记4：本专业》里讲过他请我吃饭的事。那顿饭本该是我付钱，可是他说他是大哥，请我这个国外回来的小弟是应该的。我没有拗过他，只能开空头支票说，等他去新西兰时我请他。他说，你等着吧，我退休了就去周游世界。可现在离退休还有好几年呢，他怎么就走了呢？

3.

老大是我们宿舍的寝室长。这个“官”本来是属于我的。因为我哥哥当年是哈建工的政治辅导员，早就跟林大的同行们打过招呼，要培养我当学生干部。可是开学没多久，我就发现其它宿舍的寝室长都是八个同学中年龄最大的那位，而我在宿舍里排行第七，便自觉“让位”给老大。寝室长的主要任务就是带头搞卫生。我在家里最小，什么活都不会干，就连个人卫生都搞不好。

4.

老大在家里也是老大，好像天生就会照顾别人。对他这七个弟弟，他不仅在生活上处处关心，也不忘为我们提供精神食粮。

他是我们宿舍唯一的哈市人。他每次周末回家，都给我们带来那个年代最抢手的杂志《读者文摘》。其中有一期的彩页是一张江南水乡的照片，我把那张照片画成了水彩画，参加了学校的美展，还引起了一位学妹的关注。后来她成了我的妻子。

有一个周末，老大偷偷带来了传说中的手抄本《少女之心》；还有一个周末，老大偷偷带来一个塑料笔记本，里面夹的全是裸女照片。手抄本字体歪歪斜斜，上句不接下句，照片不是彩色的，对比过度，黑黢黢的一片。但做为启蒙读物，已经足以慰藉我们如饥似渴的求知欲了。

5.

毕业几年后，我混进教师队伍，主讲室内装修。老大曾来找我，说他有一个朋友想要咨询一下家装的问题。到了那家一看，只见大部分的隔断墙都已经被拆掉，甚至连暖气管子暖气片都拆掉了，打算在室内安个小锅炉，问我哪个位置好。我从未见过住楼房还自己烧热水洗澡取暖的，便对他大谈集中供暖的好处（出国后才知道自家小锅炉是标配）。出来以后，老大借请我吃饭的机会劝我说，“你不是来讲课的，他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呗。”这句话，成了我后来服务装修客户时的座右铭。

6.

他做为老大，当然要比我们早结婚。我做为小弟，当然要为他当伴郎。是他的那场典型的“哈市风俗”婚礼，开启了我“职业伴郎”的生涯。参见《伴郎》。

7.

1992年，林大四十年校庆，学校领导要求全体教职工加班加点做好接待工作，可是却不提供午餐，只给来报到的校友发一盒盒饭，里面有两支鸡腿。我那年的工资每月仅一百多元，平时根本吃不起鸡腿，心里感觉很不平，抛下校友们回宿舍生气。不一会儿，老大推门进来了。他不仅带来了他的那份盒饭，还把其他几位校友的盒饭也收集来，分给青年职工宿舍的单身汉们。现在我还没想明白，他是怎么知道我那么在意那两条鸡腿的呢？

8.

老大，你是我的寝室长，我的知音，我的兄长。你走得太早了，走得太突然了。尤其是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期，年没法过了，门都不让出了，兄弟们没有办法送你最后一程了。

老大，对不起了。

9.

既然没法举行告别仪式，就在这里送老大一幅挽联吧：

老大的名字隐在挽联里

注释：

【修己安人】

[ 宋 ] 苏辙 次韵子瞻和渊明饮酒二十首其一
修己以安人，嗟古有此道。平生妄谓得，忽忽恨衰老。年来亦见用，何益世枯槁。逡巡事朝谒，出入自媚好。报君要得人，被褐信怀宝。斯人何时见，即上归耕表。

【兄友弟恭】

明·朱有炖《灵芝庆寿》第一折：“皆因中国，雨顺风调，……兄友弟恭，夫义妻贤，中外和乐，以致祯祥屡现，百福咸臻。”

【大音希声】

《老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音然宛在】

唐·李翱《祭吏部韩侍郎文》：“遣使祭斝，百酸搅肠，音然宛在，曷日而忘？”

吕文新于新西兰奥克兰
二〇二〇年二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