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一家小酒馆的包间里,五个人边喝边聊,喝的是红星二锅头,聊的是新近棋坛逸闻,下酒菜是一碟凉拌猪耳朵,一石窝擂椒茄子、一份醋溜土豆丝、一份花生米。
酒还尚未喝高,聊兴却是越来越高,他们先是聊了王天一,说王天一今年继续去年的辉煌,象甲上所向披靡的同时,在国内外各大顶级赛事上更是大展雄风、威震八荒,先后夺得“国家杯”、“高港杯”“伊泰杯”“杨官璘杯”冠军,前不久仗剑出海,在国际名人赛上一骑绝尘、独领风骚,刚回国就马不停蹄来来到郑州,与徐超决战荥阳之巅,争得世界棋王之尊,他的棋真可谓冠绝当世。接着又谈到了赵攀伟,在感慨命运对他肉体无情折磨的同时,对他心志之坚给予高度赞赏。说他经去年象甲的砥砺,终现锋芒,在今年的象甲上大放异彩,力挫群雄,连王天一、蒋川这样的大国手都败在他手上,在各大公开赛及棋王赛上也是大杀四方,勇冠绝纶,连夺十冠。一个满脸胡子的壮汉吃了一片凉拌猪耳朵,喝了一大口酒,说:“赵攀伟真不愧是业余棋界第一人!”
“说起业余第一人,不禁让我想起另一个。”一个浓眉大眼,留着妹妹头,戴着眼镜的青年人夹着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边嚼边说。
“咦,是谁?”大胡子壮汉胀红的脸上带着一丝惊诧,他激动地问。
“你难道说的是他……”一个脑门谢顶的中年人略带惊疑地自言自语。
“王晟强……”妹妹头缓缓吐出这三字。
“波”地一声响,一只杯子跌在地上摔的粉碎,众人的眼睛齐刷刷望向桌子上首,那个位上坐着一个鬓角微霜的老人,脸上本来满是东北人彪勇霸悍之气,但突然听到王晟强三个字,脸上皮肤瞬间松驰,仿佛变了一张脸,心中显然也大受震荡,以致连杯子都拿不住了。
霜鬓老者干笑一声,说:“老毛病犯了,不碍事,不碍事儿。”边说边揉手腕关节,但处处带着遮掩。众人都强忍着笑,没再追问,毕竟对方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有着国家大师的尊号。
一个头发蓬乱,做乞丐打扮的人猛喝了一口二锅头,清了清嗓子,但声音还是异常沙哑:“我见过王晟强下棋。”
“哦?”另外四个人的眼睛又一齐他注视过来,纷纷侧耳倾听。
“那是在前不久的江阴杯棋王总决赛上”丐服男子再次清了清嗓子,用沙哑的声音说,“当时我刚刚与河北候文博下完棋,虽然经历了九十一生的殊死搏斗,但总算迎来了柳岸花明,战胜了生平第一劲敌,赢得了关键性的一盘棋,我的心情是十分愉快的。”
“我原以为与候文博那盘棋下得那么久,其他台次应该都比我俩提前结束了,不料起身观望,除我那台及13、8号这三台桌子外,其余桌子上的棋手仍在激烈角逐。”
“我双手互握,背在身后,在赛场随意遛跶,第九台的刘宗泽与陕西棋手高菲还在中盘缠斗,互拼内力,局面优劣难判;第七台是姚洪新与黎德志在对垒,两人厮杀如风,相峙甚烈,都脸色凝重,频频皱眉深算;第五台是陕西名将柳天与贵州棋王阵柳刚在进行残局较量,双方皆剩马炮,柳天净多三个大兵,但残士少象,在陈柳刚的马炮骚扰下难以全面发力,不得不将炮退回士角,以守代攻。”
“不觉间,到了第二台桌子,左则一人身着宽大外套,体形胖大魁梧,坐在那比常人还高出半个头,他满脸横肉,十指粗壮,犹如锣槌,但落子拍钟的动作却很利索;右则一人身着礼服,中等身材,理着清爽的寸发,神情举止甚是优雅。我没多做停留,正要往第一台桌子走时,突然“王昊”二字由棋钟旁边的三角牌射到我眼角的余光里,我心头一动,眼角再一瞥,“王晟强”三字又射入眼帘。”
“啊,王昊大战王晟强!”
“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把我的身子拨转过来,双脚有如生根,再也挪不开丝毫。我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张桌子,心中充满兴奋与激动,兴奋的是终于见到了这两个心中神交已久的象棋人物,激动的是亲眼目睹两业余顶尖高手的巅峰对决。”
“在赵攀伟崛起之前,这个王昊始终以业余第一高手之尊雄霸江湖多年,一度凌架四大马车之上,棋艺之高直逼国家大师,在赵攀伟崛起后,他的光芒虽稍显暗然,但仍是雄风依旧,屡创佳绩,在今年的威凯杯上更是成功晋级,升为国家大师,夺得业余棋手的顶级荣耀。而王晟强,更是非同小可,在新千年之初,就以专业棋手的身份征战象甲,与巅峰期的诸多大师国手均有交锋,互有胜负,征战之余还做过一个少年人的陪练,三年后那少年成了天下第一棋手,而他呢,也功成身退,转为一名平凡的象棋教师,整天教小孩子下棋。就在前不久,一则《业余象棋教师挫败江湖第一快棋手广西毛哥》的棋评,再次将王晟强回棋坛。而我呢,这两年尽管多次参赛,闯出了点名堂,但却并没有见过这两个人,更没有机会与他俩切蹉过,所以这次观战,纯属偶遇。”
“我看见王昊将粗壮的十指插进了稗草般浓密的头发里,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绿豆般的小眼睛死死地瞅着棋盘,进入了棋局的深算之中。而王晟强也失去了先前的优雅神情,右手食指、拇指不住地揉搓左手中的那颗钻戒,神情显得甚是紧张。”
“此时的局面已到中后盘,轮到红方王昊走,经过中盘的一番厮杀,双方子力相等,但黑方左翼车马炮受制。在不利情形下,王晟强突然走出了一手弃马踏相的棋,我当时大吃一惊,而王昊的吃惊程度显然更甚。”
“我当时一直未想通这步棋,直到回去复演了整整三天,才弄明白这招棋的深意,它是那样的高妙,简直堪称逆转乾坤的神之一手!”
“经过五分钟的长考,王昊并未上相飞马,而是挺了步中兵,王晟强咦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计谋落空的失落神色,但随即正了正身子,停止了手指上的动作,双肘耽在桌沿上,双手支颐,也陷入了长考之中。我怔怔地望着王晟强那匹身陷相口的马,心想:“马跳还是不走呢,跳呢,让红方白渡一中兵,不跳呢,人家下一着棋显然是要老实不客气的飞掉。”
“约莫过了一分钟,我见王晟强将那匹相口马跳了出来,但不偏不倚正好跳在红方车口之中,我又一次大吃一惊,以为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那匹马确实是在王昊的车口之中。”
“王昊冷笑一声,想也不想提车就吃。”
“王晟强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长叹了一口气,脸现懊丧神情,我见此情形,也以为是王晟强手滑,下错棋了。”
“只见王昊脸上横肉舒展,满是得色,进了一手炮,瞄准王晟强底象,意欲发动总攻,我颇感失望地想:这棋没看头啦。正打算转身往到第一台桌去观棋,不料王晟强嘴角突然勾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跟着下出了一手我万万没想到的棋,岂此是我没想到,连王昊也万万没想到。我看到王昊脸上现出惊诧莫名的神色,仿佛看到最不可议的魔术一般,但随即又由惊诧转为骇怖至极,似乎看见最恐怖的事物一样。”
“不得不承认,王晟强那招棋实在是达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议的地步,人们常说平平无奇的事物往往细思极恐,而王晟强的这手棋正是如此,在普通人看来是平常,但在棋艺高超之人看来就不平常了,再一细思,就透露出恐怖了。那一招棋在正常对弈中万万不该出现的棋,却突然如魔术一般出现啦,你们说骇人不骇人?”
“后来的一个月里我一直没拆出那招棋,最后实在无能为力了,就借助电脑拆解出了后续变化,那个局面上,王晟强的得分突然从负200分升到正的100了。”
“王昊当时苦苦思索了五分钟,伸出手,在棋盘上空旋了几秒收回来,又想了一分钟,眼看时间有些吃紧,才再次伸出手走了一步棋。我觉得那是在当前局面下最佳的一手棋,进可攻,退可守,大可搅起一番风浪。”
“不料王晟强灵思飞动,后面的每步棋都展示出了天才般的构思,一个巧妙的顿挫,得回失子,几诡异的单双步逼得对方不得不在循环棋步中变招。”
“突然我感到周边有人发出了一声赞叹声,我转头一看,是赵攀伟,不知他何时下完棋走过来观棋了。再一看,惊奇地发现这台桌子四周竟围满了人,都是比赛结束了的棋手,他们的脸上均现羡慕神情,口中连连赞叹。”
“王昊的局时逾来逾吃紧,本就颓势的局面,更是疏漏频出,加速了局面的恶化,最终在第86回合败北。”
“我看到王昊右手扶着桌沿缓缓地站起来,颤巍巍地走了,胖大魁梧的身躯似乎缩了几分。而王晟强又恢复了先前的优雅神情,他面露微笑,拿起笔,在赛事本上代王昊签下了名字”
“有没有棋谱?”霜鬓老者激动地问。
“有没有棋谱?”另外三个人也异口同声地问,声音都很激动。
“稍侯上传。”丐服男子神秘地一笑,声音沙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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