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二风风火火地跑来禀报,“原帅,北恒营抵都了!”
上原刚一回来就听到这么个消息,不禁由衷地感慨。玄烨口中的几日浮生闲还真就没几日。不过是招摇山打了个来回的功夫罢了,就算这么过去了。
他随口问了一句,“那东翼营呢?”
泷二还不知道东翼营也在往魔都城赶,当即一怔,“什么,东翼营也要回来?”
上原嗯了一声,“你派人盯着魔都城东城门。对了,烨帅有没有派人来寻过我?”
泷二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寻”,只得道:“早些时候,南丘军的确有人来传话,说是等原帅回来,让人过去报个信。”
还真是算无遗策的神算子!无论他去招摇山的因由为何,但至少玄烨早已猜到了他会利用上这难得的机会往招摇山跑。
“既然如此,那你派个小兵去东营告诉幽邢一声,说我已经回来了。”
他兀自抬头看了看天色,决定在城中子民闹情绪之前再偷上个浮生半日闲好好睡上一觉。
去了一趟招摇山后,上原心中多少踏实了些。即便日后邯羽当真要挥着鞭子来抽死他,那也得他有命活到那个时候送上门去给他抽。眼下,他需得专注于即将在魔都城里上演的混乱局面。
南沙军主帅这一觉并没能睡上多久,他心中盘算的那浮生半日闲也就不过才太平了两个时辰罢了。
泷二火急火燎地跑来叫他,“原帅!原帅!”
上原睡得正迷糊,睡梦中迷迷瞪瞪却出自本能地应了一句,“何事?”
“回原帅,北城出乱子了。说是北恒营的兵当街砸了摊,还打了人。北城的子民都跑到魔都城外北边的营地里堵着讨说法。北恒营的兵拒不承认,主帅时蕴已经入王城觐见魔尊去了!”
“怎么这么快……”
南沙军的主帅才刚回来,一回来就回帐睡大觉,还没来得及去了解现在城里城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就泷二方才的一番话来看,北恒营是驻扎在了北城墙外。
北恒营一整个营的兵从恒水边被调回来,自然是要有个落脚点的。他们自北往南下,直接驻扎在城外北角倒也合情合理。
神识彻底从梦中抽离,上原坐起了身,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他有一种直觉。既然北恒营堵在了北边,那么保不齐东翼营归都后会绕到南面驻扎。届时,南疆大军便陷入了南北包围,只有东与西这两条路可以走。营地西面背靠白水之巅,南沙军要走那条路并不容易,且西面还有西招营。而东面就是魔都城,都城大军正守着那处虎视眈眈。
上原有种插翅难飞的感觉,但又觉得魔尊与穆烈如此咄咄逼人似乎是打错了算盘。
南疆大军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沙家军不会被吓得退缩,只会在绝境中越挫越勇。
魔尊与穆烈机关算尽,可到头来,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可谓是在逼着南疆大军造反!
北恒营在北城砸摊打人这件事,再加上北城子民跑去围堵北恒营,幕后推手可能就是玄烨。他的目的是要激起双方的矛盾。然而北恒营的主帅却十分不聪明地在事发后跑去了魔都城里找魔尊解决,这纯粹是在给魔尊添堵。
上原觉得这倒不像是时蕴的作风。他们一族世世代代都守着恒水,祖祖辈辈对着那条大河,无一例外地全都沉淀出了稳重的性子。
魔尊本就不待见北城的那些低阶小魔,甚至都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他调北恒营回来,是来对付南疆大军的,而北恒营却连这群乌合之众都搞不定。
在觉得事有蹊跷的同时,南沙军的主帅也很有先见之明地觉得,魔尊要大发雷霆。遂还非常有预见性地断定,有人要为此倒霉。
果不其然,到了傍晚,王城里就传出了消息。魔尊摘了北恒营主帅的头衔,还让侍卫把他抬着扔出了王城。消息不胫而走,即便魔都城已经入了夜,夜色也没能阻碍消息的传播,继而在短短的几个时辰便横跨过整座城池,传到了南疆大军位于城西的营地里。
北恒营比南沙军更早得到消息。正堵着北恒营的北城小魔无不欢呼雀跃。然而这似乎并不能消除那些低阶小魔在这数百乃至上千年来所受到的漠视与排贬。他们依旧堵在那里,发泄着淤积了半生的怨气。
无论魔尊是不是因为害怕这些低阶小魔闹事而罢黜了北恒营的主帅时蕴,但至少这一作为多少取悦了他们。
上原本还担忧此举会不会笼络了那些人心,继而成为南疆大军覆天的一大障碍。然而待到北边闹了一晚上还没任何停歇迹象的时候,他心安了。
区区一个北恒营主帅,就算是剐成片,每人分一口,都还不够分的。
事情愈演愈烈,然而无论是魔尊还是北恒营,都没有给出一个说法来息事宁人。
三日过后,北城墙外已是乱做一团,魔尊派了都城大军来镇压,想要以最方便直接的方式来结束这场闹剧。
那一日,鲜血渗透了护城河边的砂砾,波光粼粼的河面在落日余晖下,泛着惨烈的红。
也正是在这一日,东翼营在主帅佑辕祺的带领下,声势浩大地抵达了魔都城。
当都城子民还在为北边那场血腥屠杀不寒而栗的时候,南疆大军营地表面的平静之下也有无数暗流在涌动着。
北恒营与东翼营的相继出现,彻底撕开了魔都城那不堪一击的华丽外衣。城里城外乱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是居安不知思危的东城子民也坐不住了。大街小巷,气氛压抑,人心惶惶。继而生出了令人不安的话语,在城中蔓延着,好似一双双看不见的触手,牢牢地抓住了人心对于战乱与死亡最深的恐惧。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当都城子民还在为内患而焦虑的时候,西边又传来了更为叫人不安的消息。
招摇山起战事了。
这是一则没头没尾的消息,传入魔都城时只有这么一句话,总共也不过是七个字。
妖族堵在招摇山外捉天狗的事情在魔族早已是人尽皆知。即便有心人故意将战事的起因断在了魔都城外,但依旧阻止不了都城子民在极度恐慌之下的胡思乱想。虽众说纷纭,但大抵都认为妖族觊觎魔族在四海八荒的地位,想要取而代之。
内忧与外患接踵而至,昔日盛极一时的魔族在族人眼中已然身处水深火热。
王城内,议事大殿的氛围也彻底改变了。虽然每日的朝拜依旧以恭顺开场,但要不了一刻便会闹得鸡犬不宁。
坐在尊座上的那位怎么都没有想到,招摇山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他想不明白这件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因为都城统帅正在妖族。这不合常理,也更让那位一族之尊恼羞成怒。
就像那位曾经的北恒营主帅那般,在他跟前杵着的人陆续受到了迁怒。群臣人人自危之下,也将这股恐惧与藏在心底的不满带到了西城。
筱王府依旧戒备森严,而与他相距不远的跋王府也还是毫无戒备。
西城在惶惶不安中入眠。除了跋王府外,户户窗门紧闭。
南丘军的副将此时正躺在瓦片上,枕着自己的胳膊对着一轮弯月发呆。
今夜,他不是来为南疆大军的生计而奔波的。在他身下的那间屋子里,便是他牵挂着的姑娘。
他曾说过自己不会来,让她不要等。可在天幕将倾之前,他还是来了。在寂静的夜晚,在她熟睡的时候,守了她整整一夜。
幽邢不知道自己还能望见几轮东升的太阳,却也不想出现在她的面前,为了自己可能的结局而同她道个别。
也许,这样也好。
两不相欠,两相淡忘。没有期盼,便也不会有痛彻心扉。
在一片愁苦无垠中,魔都城又迎来了崭新一日的初阳,城内外的氛围依旧如故。
护城河褪去了死亡的阴霾,然而北城却仍然沉寂在悲痛与愤怒之中。
魔族的腹地显了萧条之景,就连昔日最热闹的南城主道也是门可罗雀。说书楼的大门紧闭着,寥落得好似一座久置的空楼。
招摇山的战事还在继续着,西招营派了人来觐见魔尊寻求支援与补给。
此役并非魔尊之意,西招营已是违背了尊令私自动兵,理应当诛。然而无论其中有何隐情,事已至此,这仗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
魔尊首先想到的自然还是眼中钉南疆大军。
王城里派出了传令的小官,横跨过整座魔都城往那坟头营递尊令。夏日的热浪席卷着空旷的城池,然而那传令的小官却好似蒸发在了这灼人的烈日之下,直到日落西沉,依旧杳无音信。
次日天明,又有一位传令小官自王城而出,仍旧消失在了赶往南疆大军营地的路上。
即便魔尊当真是个傻子,当事情蹊跷且接二连三时,他也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要将他的旨意拦截在那坟头营之外。
眼下想要将这道尊令传递给玄烨,那么唯一的办法是魔尊屈尊降贵地亲自跑一趟。
然而这位一族之尊毕竟不是个真傻子,他不会蠢到主动把自己的脑袋送到玄烨的剑刃上去,更不会天真得以为尊令传到了南疆大军后玄烨就会顺从地领兵西征。
敢这么不怕死地拒不领命,除了要反,他想不出第二个可能来。
魔尊还记得前一阵子穆烈与自己讨论过这种可能性,故而他才将北恒营和东翼营调了回来,以防不测。然而即便现如今他手上的兵力是南疆大军的数倍,却依旧没能吓唬住这群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
他想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何来的底气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图谋不轨。
所有的事情如同一团乱麻,解不开,却明明白白地相互牵制着。好似一张嘲笑的嘴脸,肆无忌惮地嘲讽着他的无能。
刚愎自用如现任魔族的至尊,他的自尊心与虚荣心不能容忍这种挑衅,他也不容许任何人来觊觎自己手中的权势。倘若玄烨非要执迷不悟,就算是鱼死网破,他也不会拱手把赤武殿让给这群逆贼。
暮色盖顶,北边的北恒营与南面的东翼营同时接到了尊令。
夜风拂过护城河,拍碎了落在河面上的玉盘。在这本该宁寂的深夜,行军的脚步声震耳欲聋,张狂地宣告着危险的迫近。两行浓墨自南北两端倾泻,径直往西汇去。
白水山昔日的乱坟岗似乎有着某种魔力,自营地初建之时便成为了一个活靶子。
营地篝火冉冉煌煌,在黑暗中高高低低得忽闪着,好似数个鬼火,映得整座乱坟岗散布着一股阴森气。
南疆大军的营地看起来与平日无异,安静极了,好似一头沉睡的猛兽。
然而,这究竟是一时疏忽,还是在欲情故纵?无论是无主之师北恒营还是那个由主帅领着的东翼营,亦或是赤武殿里那位夜不能寐的魔尊,谁都不敢妄下定论。
毕竟,那可是神出鬼没的玄烨。
黑羽鸦在这注定不寻常的夜晚叫得欢快,却没人知道这究竟是为谁敲响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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