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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早 :在我看来,现在中国确实面临着一个精神危机,这个精神危机后面又有一个教育危机。那么这个危机是什么呢?我总结成“三个脱节”。
第一是少儿教育跟成年教育是脱节的。刚才陈老师其实也提到一点,但他说得不够狠。因为根据我的观察,很有意思的是,现在中国只有少儿教育是在奉行精英教育,所有的家长都觉得我家的孩子一定要考上北大、清华,我家的孩子一定能怎么怎么样,所以他们愿意为这个投入,只要在招生广告里放上“北大”“清华”,或者“剑桥”“哈佛”这几个字,大家就会开始掏钱。每个家长都觉得:“我不行,但是我家小孩儿一定行。”这是典型的中国家长的心态。在整个儿童教育阶段,大家都是奉行精英教育的,多少家长自己不愿意买书,但是给小孩儿掏钱买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但有意思的是,到了成年教育,比如进入大学以后、工作以后,大家突然就完全放飞自我,开始“躺平任嘲”。现在大量的丧文化流行,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没什么了不起:我能做什么呢?我做不了什么。然后就放弃了,等到有小孩儿以后也许又回到精英教育,说我小孩儿一定行。这个循环和轮回,是目前中国的一个典型的情况,少儿教育和成年教育是非常脱节的。基本上大家到了高中开始就放弃了。
我经常跟一些中学的朋友聊,要想做文学方面的引导或者是跟中学生共读,初中之前是可以的,但初中之后、一上高中就不行了,一上高中高考指挥棒就全都用上了。只要不能提分,家长就绝对不允许孩子参加。现在中学生参加课外活动都需要家长签字,所以做这种活动初中还好说,高中就很难了。这是典型的少儿教育跟成年教育的脱节,一旦初升高以后就会出现一个转折,这是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
第二,家庭教育和社会教育是脱节的。家庭教育就是我们现在知道的海淀“鸡娃”,不断地打鸡血。但是最近又有新闻:带着小孩儿去海底捞吃17块钱。那你给孩子的是什么样的影响?陈老师您可能不知道这个新闻,就是有个人带着小孩儿去海底捞,清水锅底不要钱,只点一份面,带着小孩儿去海底捞只吃了17块钱,还很得意地晒出来,意思是看我占了多大便宜。这种典型的占便宜心态,对社会的伤害是没有人管的。现在大家之所以一提熊孩子就很生气,其实就在于家长对孩子这种家庭教育,跟社会上的教育在某种意义上是反着来的。
社会为什么希望每个人奉公守法,希望每个人都能够做一个道德上的好人?不是因为人天生就有道德追求,而是因为这样做可以最少地减少社会的交易成本。比如我们素不相识,我预设你是一个好人,你不会害我,这样我们合作起来就会很顺。如果在一个社会里,人人都觉得别人要害自己,那么你就要花一倍以上的力气去提防别人,大部分的力量都用在提防、互害、内耗上。大家想想,在公司里是不是这样一个状态?
在这种提防文化的教育之下成长起来的小孩儿,就是陈丹青说的被欺负过的小孩儿,你让他再去社会上扮演一个正能量的、创新的、能够提升社会品质的角色,我觉得很难,他能把自己的生活处理好就很不容易了。
第三个脱节,也是这本书里比较深层讨论的问题:知识教育和审美教育是脱节的。中国的知识教育是很厉害的,背书天下第一,然后在学知识方面,包括奥数什么的都很超前,因为“内卷”“鸡娃”嘛。所以在全世界所有的小孩儿里,中国的同龄孩子绝对是超前的。
但是中国社会的审美有多差?你就想想各地那些奇奇怪怪的建筑、奇奇怪怪的招牌。现在你到任何地方都避不开那些牌子,什么“防火防盗人人有责”“请不要在景区扔垃圾”,都是那种很丑的蓝底白字的牌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你要拍任何东西都避不开。有游客挡住你还可以等他走开,牌子又不能拔走,所以就造成了一种非常痛苦的体验,就是感觉在中国景区找不到一块净土。然后你走在街上看那些招牌,那叫一个千篇一律、神奇古怪。包括这两年从综艺节目到PPT,用的那种很爆炸的字体,中国的含蓄儒雅之美到哪里去了?这种审美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是全民审美的塌陷。大家都特别喜欢那种胀得很满的、颜色非常鲜艳亮丽的东西。这个可能做广告的人特别理解,他跟甲方吵架,一天到晚被甲方打击得不行。我们出书的时候有时候也能理解这一点:美感到哪里去了?
如果一个民族的审美教育很差劲,只有知识教育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呢?我们确实会觉得文科没有用,因为你要做的是很硬核的知识性的东西。但在生活里需要趣味性的东西时,我们的精神交给谁掌控呢?这就是很大的问题了。
又比如说大家“倍速追剧”,这是很奇怪的一种思维:你到底要不要沉浸式地去体验?显然是不要的。大家都是“吃快餐”,看过就算了,追求的是看过,而不是我在这中间看到了什么东西,这明显是文学教育和审美教育没有跟上的一个表征,这种情况大家想一想,就会发现在自己的生活当中非常多。
也包括书店,前几天到一个书店,大家都说反正也没人买书,至少把它当成约会场所吧,所以要做文创、要做美食,要做这个那个,总之要增加很多附加的东西。大家都说疫情年书店关了很多,但是前几天有一个数据说,2020年全国多开了4000多家书店,这些书店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大家心知肚明。书店这样一个空间能够给人什么东西,现在已经越来越存疑了。我记得2001年出“曾经北大”那套书时,也是陈老师当嘉宾,陈老师说现在的书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勾一轮再说,这个现象现在已经愈演愈烈了。现在公号长标题都是“勾一轮再说”,不管你能看到什么东西,但是我要先勾起你的焦虑感,然后你才会点进来看,这个套路社会上已经玩得特别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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