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族木构建筑,天下无敌。
尤其在今天这种到处都讲究传统文化、民俗风情的所谓大旅游时代,侗族木构建筑更是风生水起,各方求之若渴。
光秃秃的一座小山丘,修建几座木楼,马上就可以挂牌桃源深处,直接卖门票,而且价格不低。一条臭水沟,搭建一座风雨桥,立马游人如织,善男信女搔首弄姿摆拍不已。
不用说全国各地那种伟大的园林建设,对于侗族木构建筑的需求不知几何,哪怕就是黔湘桂三省交界的各处风景名胜区,无不是依靠侗族风情调整卖相的。
可能很多人见过漓江边上兴坪一带,美其名曰世外桃源的景点,原本不过一小片湿地,经过侗族木匠一番修饰,侗族建筑群脱颖而出,如今天下名扬。
柳州博物馆里,简直照搬侗寨建筑,甚至还搞了一些栩栩如生的人偶,玩起坐夜风情,让人流连忘返。
南宁文物苑,凭着一座风雨桥、一间榨油坊、几座木楼,搞什么饮食生意都是人满为患。至于青秀山一年几变的建筑风格,唯一不变的就是侗族木构建筑元素。
从江新鼓楼、三江风雨桥、三江鼓楼……尤其是据说不久柳江河上即将横空出世、有可能是世界第一的侗族风雨桥,肯定会靓瞎无数人的眼球。你们相机都充好电了吗?
全国各地正在大跃进一般拼命攀比修建侗族风情的木构建筑,多好的事,证明咱们受欢迎。虽然不知道这种受欢迎,到底跟观看猴戏有啥区别。受欢迎总是好事。
咱们的寨子同样也不例外,更加拼命地修建楼房,争取最快时间把侗寨变得让人目瞪口呆。闲着没事的痴男怨女,就到寨子里洗眼吧。
据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
这是搞建筑或者意淫建筑的人,懵出来的抒情文笔。不过,建筑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一个地方的文化品位,这是毫无疑问的。
毕竟,一个人品位怎么样,跟他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那可是关系大大的。你跟一个住在天桥底下的人聊建筑风格,肯定大有收获,因为他的祖传建筑风格的院子,刚刚被强拆。
印第安人住在简单的木棚草屋里,那就注定了他们充满生命力的野性。你要让他们搬出保护地,到纽约、华盛顿、北京之类的地方生活,简直要出人命。
当然,偶尔到大城市走走穴,赚一点表演费,买一点颜料回去涂脸,吓唬吓唬森林里的家养动物,还是挺划得来的。
这就像咱们侗寨的芦笙队,偶尔跑到大城市,表演一下芦笙踩堂,收一笔出场费。买一点好吃的、特别是没尝过的,回寨子搞百家宴,还是挺有意思的。
建筑一直都是一个充满交流的文化载体,你要是说哥特和罗马之间有非常明显的差异,或者说柯布西耶和安藤忠雄简直没有半点交集,那都是不可能。
要是没有传承和沿袭,如果只是闭门造车,生吞活剥弄出来的破玩意,肯定没法适应所谓的当惊世界殊——世界确实很惊讶你的特殊。
所以我们出去帮人家修建像模像样的侗寨木构建筑之余,同样也把别人的建筑风格很好的消化,变成自己的感觉,甚而至于非常到位的做出来。
多年之前,某一位勇敢者,发现城里那种建筑样式非常便捷,于是勇敢借鉴,回到寨子修建起第一座混凝土建筑,确实独树一帜。
既然有人敢吃螃蟹,证明没有毒,而且还是高蛋白,靠,赶紧加强营养吸收啊。于是,效仿者争先恐后。
弄得现在寨子里新起的楼房,很好的遵循城中村的方盒子建筑风格,跟远山近水融合一片。放眼过去,都是红彤彤的煤窑土砖,真是整齐得让人眼花缭乱。
实事求是地说,木楼确实不怎么方便居住,如果是纯粹传统样式的木楼。走路的时候楼板响动,洗手间只能在底层,到处漏风,夏天凉爽冬天也凉爽,防火也是一个大问题。
所有这一切,似乎证明木楼确实没有豆腐块楼房那么舒适。要不然,跟着学吃螃蟹干嘛呢。
有一点可能值得稍加注意,既然千百年来咱们先人选择木楼这种建筑样式,必定有她的道理。就地取材、因地制宜、天人合一,防潮、防虫等等,这些显而易见的好处和限制,注定了咱们祖先只能将就住在木楼里。
幸好,如今改革开放的大好时代,在城市大拆大建的号角里,我们勇敢的向城里人学习,学习他们对传统可以不屑一顾的胆量和魄力,争取在最短时间里把寨子变一个大样。
无他,现在都是讲究变化的时代,任何文化都是一日千里变化莫测的年代,你不跟上趟的话,就会被冠之以落后的头衔。
落后就要挨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人家冠以落后的别名,更不清楚何以没事就要打人家,既然领袖这么说过,自然有无限的理由。真理不辨自明嘛。
有一天,要是你到了侗寨,发现全都是钢筋混凝土,敬请一点都不要介意,这刚好证明了,侗寨也是跟紧形势。不但强化自己的文化属性,而且勇于突破。
住了千百年的木楼,早就腻歪了。
至于那些执意要修建传统样式木楼的人,只能表示最大的敬意,在一个不从众就让人侧目的年代,能够保持自己的风格,确实不容易。
当然,世界大同这是迟早的事,思维的问题没法那么快得到统一,只能像拿破仑对挑战他的高个子勇士说的那句话:我很快就能够让咱俩个子一样高!你爱信不信,随便你选,斧头还是镰刀?
统一的好处很明显,整齐划一。
统一的不足更明显,整齐划一。
我们要是担心,侗寨木构建筑有一天可能只有在博物馆才能见到的话,那就太悲观了。
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河东河西,文化这玩意就是如此。有一天,当别人出大价钱到这里寻找最后的木楼群时,必定会有一种新的改变。
建筑也是一种文化,没有理由不遵循这个铁律。哪怕就是最乐观的人,难免也会有偶尔想不通的时候,何况是住人的房子呢。
当然,要是有一天,咱们都烦腻了祖传的东西,觉得一切不过就是一种妥协、融合,犹如过日子无非一日三餐,吃酸鱼和寿司又有什么区别呢?
到时候,可能我们还庆幸自己对传统表现出来的那种华丽转身,一丝半点都不留恋的毅然决然。同样的理由,咱们应该庆幸自己能够心安理得接受这种改变。
迟早有一天,咱们会为自己不顾一切的所谓改变,哼唱出最后的挽歌。还不如,现在就经常听到有人在哼唱,至少代表我们对传统,多少还有依恋,而不是白眼狼的恶狠狠。
变化没什么不好,只要是我们自己的选择,那就够了。多说一句,当今这种变化莫测的时代,谁真的能有自己的选择呢?
弗里德曼所谓的自由选择,何以今天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大约不外乎我们没什么选择余地。
咱们为什么都要挤在一块耳鬓厮磨呢?
因为所有的土地,都不是咱们自己的,没办法到别的地方修建住房啊。
一切都在不可挽留的庸俗化,当年哈耶克非常明白这一点,只可惜他连凯恩斯都争不过。
命呢?
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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