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讲究“精雅”,岁寒之时的书房内外,闲情逸趣也依旧在寒流潜潜中暗自萌发。明代文人李日华企慕的书房冬景是:“南面长松一株,可挂明月。老梅寒蹇,低枝入窗,芳草缛苔,周于砌下。东屋置道、释二家之书,西房置儒家典籍。中横几榻之外,杂置法书名绘。”可谓于尘埃之表,写尽闲居幽寂之意。
君子因时而乐,无论寒来暑往,都须懂得四季行乐之法,此天地游心之道也。张岱在绍兴城造梅花书屋、不二斋,春夏秋冬皆有幽情雅趣,此为君子之雅。春时,四陛皆山兰,郁郁葱葱;夏日,建兰、茉莉,沁人衣裙;重阳前后,移菊北窗下,颜色空明、天光晶映,如沉秋水;冬则梧桐叶落,腊梅开,白泥小炉,炭火明暗,砂銚淼淼,温一壶香茶,茗一怀暖阳,文人的冬天,不是凋敝的,而是充满这融融暖意。
寒冬腊月是枯寂的,一如绘画中总是空出大片的留白,覆住那些也曾明得如火的繁花,但文人风雅的事,却丝毫不会因此而减少。他们一方面如寻常百姓,置备御寒之物以抵朔风,此外他们还以各种方式怡然御冬,遣兴消寒,或煮茶饮酒,或赏雪对诗,或围炉清话。因此,在失去了颜色的天地中,人生毫无凋敝之意,反而热闹不止。
明代詹景凤在《草书千字文卷》中记载:“万历丁酉之十二月,天寒积雪,顾几上笔砚乃不作冻。佳客在座,乌薪在炉,松萝仙茗在壶”。寒天雪地中,有佳客到访,吟诗作画,烹茶品茗自是不可少,好在有那炉火的缘故,案上的笔墨纸砚尚未冻住,依旧可以醉墨淋漓。
高濂在《遵生八笺·起居安乐笺》中亦探索自然风物的季节变换,于咫尺天地中创造缤纷万象:“花时则插花盈瓶,以集香气;闲时置蒲于石上,收朝露以清目;或置鼎温壶,以备茶酿”。
皆说器物因人而雅,人又何尝不是因器物的雅致才有雍容气度?一月红梅,二月杨柳风,三月桃花雨,四月阳春芳菲尽,此后夏见“菱荷间蒲苇,秀色相因依”,秋得菊蕊黄,仅是滋润美艳的自然之色已足以点缀书斋,谱写闲居幽寂之章,而文人却甘愿于细枝末节处朝乾夕惕,力求精致至分寸之间。
没有人不期许物质生活的富足,正如没有人不期许忘俗思归、闲适恬淡的生活。我们无需抵御千百年前的寒风冷雨,于是冬温夏凊的书斋文化随之湮没在历史中,竟连笔墨纸砚也无处安放了。
也许“期许”二字没有任何力量,也许是现在的生活如一根柳条或浮萍,在随波逐流的状态中发出持久的哀叹,却有人认为这是安逸的、进步的声音。只是,柳条也好,浮萍也罢,随波逐流的状态即使令人舒适,哀叹之歌也可以动听,但如果在人生中如此贱行,当初的大雅鸿达将彻底归于寂寞。
面对现世的浮躁是故,我们更应懂得天地游心之道,化去尘世的戾气,《易》曰:君子以响晦入宴息,故无咎。
诗曰:
回望初春鸟儿鸣,追盼炎夏蝶双飞;
待来夜秋枫叶离,冬风作刀寒刺骨;
且忆四季一丝甜,唯守飞雪一銚茶。
找一个雪后暖阳的日子,择一处,展一席,盘地而坐,置潮汕四宝,融一銚雪水煮茶,啜一口茶汤,细细品味茶中滋味,是香?是甜?是苦?是涩?却是人间百味,和自然的味道。感受天的高度、地的深厚,相信泥土的芬芳,吐故纳新,万瑞百祥。
偷得浮生半日闲。你问我人间花开几许?循着古人的足迹,春寻花、夏观雨、秋拾桂、冬烹雪,四时幽赏,给心灵一次休憩的机会,哪怕只是一杯茶的时间。所谓诗意生活,就是在喧闹浮躁的现世中,寻一份心灵的自由。
民国一百零七年 孟冬 阳月
——老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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