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梅琪坐车早早来到融世界基金公司的办公地点。
望着眼前一幢幢高大气派的写字楼,她开始在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为什么签合同前不亲自过来看一看呢?凭自己的智商说不定就能看出点什么蹊跷,那也不至于像今天这么被动。
带着满心的懊恼上了电梯。随着电梯的升高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烈,于是乎越想越恨,越想越烦。当来到十八层,走出电梯,看到墙壁上镶嵌的融世界基金公司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时,她已经怒不可遏。带着一股怒气一把推开了玻璃门。
屋里一个正在扫地的中年妇女,见有人进来,停下手里的扫帚,梅琪面无表情的冲她点点头:“大姐,我找侯律师。”
中年妇女用手指了指旁边一间用磨砂玻璃隔出的办公室:“侯律师正在和客户谈话,你坐下等一会儿吧。”
“好吧,您忙着,我随便看看。”梅琪说着就绕过玻璃办公室,沿走廊向里走。中年妇女没再理睬她,继续低头扫地。
里面是一个很大的开间,摆了十多张办公桌,每张桌上都摆放着电脑,屏幕上布满灰尘,桌上随意堆放着一些文件,却看不到一个人。
梅琪转回头诧异的大声问:“怎么没人办公?”不知什么时候跟进来的中年妇女说:“早就没人了,发不出工资,现在就我一个连接待带保洁,也不说多给点钱,一和老板说这个她就急眼……”
梅琪顾不得听她啰嗦下去,心想,这是已经跑路的节奏呀。转身绕过中年妇女直奔玻璃房间,径直推开门问:“哪位是侯律师?”
屋内坐着的两男一女同时扭过头看着她,迎面一张单人沙发里,面色发黑,穿一套灰色西装,右眼睑下有一道明显伤疤的男人厉声道:“你谁呀,懂不懂礼貌,没看见我正和客户谈话呢吗,你出去等着。”
长这么大梅琪还没被人如此呵斥过,脸上有些挂不住,虽然也觉得自己的举动的确有些唐突,但就这么退出去又觉得太没面子,于是声调低了些:“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王梅琪,请问哪位是侯律师?”
疤脸男人听说是梅琪,同时也不想在另外两个人面前失了风度,语气稍稍放缓:“我就是侯卫东,王女士是吧,您先到外面等会儿,我和这两位谈完就和你谈。”
梅琪只好带上门,忽然她感觉到一阵头晕,身体有点打晃,忙顺手拖过一把椅子斜着身软在上面,闭了眼,双手紧紧抓住手机,心突突直跳,后背感觉又湿又凉。
这样坐了好一会儿,梅琪感到心跳的速度平缓了许多,身上也不出虚汗了,于是脑子里把想要问的问题重新过了一遍。
玻璃门终于开了,侯律师陪着一男一女走了出来。他表情遗憾的对其中那瘦高男人说:“古先生,我还是希望您再考虑一下,我们公司是非常有诚意的。”
瘦高男人表情坚定的摆摆手:“侯律师,您的提议我们真的不能接受。因为如果这么办,不光事情的性质变了,而且以后的不确定性也太大,我没办法向我的客户交待。”
侯律师双手一摊:“古先生,其实您真没什么可担心的,我们公司的诚意您也看到了,这么着,您回去再考虑考虑,咱们再联系。”
梅琪看着他们三个走出门,空旷的房间里传来电梯开关门的声音。
梅琪从椅子上站起来,好一会儿侯律师才走进来,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对梅琪做着手势:“来,王女士,请到屋里谈。”顺手拉开玻璃门,同时对着会议室那边喊:“李姐,麻烦给我们加点水。”
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梅琪咳嗽了几声,正要抢先发问,这时候李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大号不锈钢保温瓶,她把保温瓶放在茶几上,说:“侯律师,你们大概要到几点。”侯律师抬头看了一眼:“李姐,今天你就先回去吧,回头我走得时候把门直接锁上就行了。”李姐没再多说话,嗯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梅琪看着李姐的身影从门口消失,转脸看着侯律师:“侯律师,我们俩在电话里交流过,我今天来的目的您也清楚,我就是想问问我们这笔投资已经到期了,融世界公司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兑付?”
侯律师不慌不忙地坐下,低头看见自己西服裤子上落了几点烟灰,伸出手掸了掸,抬头瞟了梅琪一眼,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只烟,随手把烟盒甩回茶几,又顺手拿起一次性打火机,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长长的吐了口烟,耸了耸鼻子,连带着右眼下的疤扯动了好一阵,这才一字一句的对梅琪说:“王女士,咱们俩是初次见面,在正式谈话之前呢,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侯,叫侯卫东,是融世界基金公司的法务代表,您是王梅琪,对吧,我能先看一下您的合同吗,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要先确认一下您到底是不是投资人,然后我才能决定是不是有必要和您谈。”
梅琪心里急得想骂人,但她知道,那样会把事情搞坏,于是便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用眼睛恨恨地看着侯卫东慢条斯理的表演,等听他说完这套咬文嚼字的问话强忍厌恶,心想:废话,要不是投资人吗?我会搭理你!可嘴上还是尽量平和的说:“好的,没问题。”说完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合同递了过去。
也不知为什么,梅琪从见到侯律师第一面起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他提出的要求也并非无理,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令人厌恶呢?
侯律师吸溜着鼻子,接过合同,在茶几上摆好,缓慢的翻看着,当翻到有融世界基金公司公章那一页,他伏下身,目光在那枚公章上停留了一会,抬起头,把合同书合上,用不大的声音问:“王女士,您的这份合同是在哪里签的?”
“这是你们的业务员带着合同到我们公司去签的。”梅琪补了一句,“这有什么问题吗?”
“噢,没什么,只是……”侯卫东用手将茶几上的合同书推向梅琪。“对不起,王女士,您的这本是无效合同,简单的说就是上面的公章是假的!”
梅琪听到这句话,惊的要跳起来,她不禁大声喊道:“假,假的。不可能,这,这就是我和你们公司签的合同那还能有错吗?”一贯口齿伶俐的梅琪居然有些语无伦次。
侯卫东冷冷地看着她,直了直身子:“王女士,没什么不可能,我给你看看我们基金公司的公章。”
说完,他从靠沙发放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公文袋,在里面找出一张纸,上面盖着一枚红色印章。他将这张纸递给梅琪:“王女士,您看看,这才是我们公司的公章。”
梅琪一把把盖有印章的纸抓到手里,又拿起茶几上的合同书,快速翻到盖有公章的那一页,将两份文件放到一起,仔细比对。梅琪发现,两枚公章名称虽然相同,但公章的形状大小,字体摆放位置的确不同。
“不可能,不可能,可我就是和你们的业务员签的呀。”梅琪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侯卫东死死盯着梅琪,微微一笑,脸上的疤随着动了动,显出几分狰狞:“王女士,您能告诉我是哪个业务员和您签的合同?是我们融世界的业务员吗?”
梅琪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突突地跳:“是一个叫范建的人,他是迟翔公司的,可他拿的就是盖了你们融世界章的合同呀,而且,钱我也打给了有限合伙企业,对了,迟翔不仅是有限合伙企业的负责人,他不还是你们融世界的副总吗,这在你们基金公司的网站上都能查的到呀……”
侯卫东做了个手势打断梅琪:“王女士,根据您目前这种情况,我建议您直接找通达五湖有限合伙企业去解决问题。”
“什么,找有限合伙企业,有限合伙企业是我们和迟翔共同成立的,找它不就等于找我们自己吗?你这是什么逻辑?”梅琪这时候头脑开始飞速运转,她似乎觉得找到了侯卫东的破绽。
侯卫东双手一摊,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好意思,王女士,事实就是这样。今天您到这来,我能告诉您的就是,首先,您给我看的这份合同上的章是假的。因此,融世界基金公司不能为假合同买单。第二,鉴于您目前这种情况,只能找通达五湖有限合伙企业解决,或者说去找迟翔解决。”
梅琪见他态度强硬,抛出了杀手锏。
“侯律师,我听说通过有限合伙企业募集来的钱并没有全部打到物流园,其中的三千万被转到了殷菊花的哥哥殷茂富的银星房地产公司,有这回事吧?”
侯卫东脸上的疤跳了一下,瞟了一眼梅琪。
梅琪不给他插话的时间,“而且我还知道目前融世界正在和那些钱被转到银星房地产公司的客户签一份借款协议,并承诺三个月后还款,有这回事吧?侯律师,你们这样做就是挪用资金,是违法行为,是犯罪。”梅琪越说声音越大,她希望最后几句话能够震慑住对方。
侯卫东已经从刚才的惊诧中恢复过来。
“王女士,既然您说到这个,那我就和您郑重的说一遍,根本不存在您说的挪用,这仅仅是一次协议借款行为。您说的没错,融世界在这件事情上已经与资金投到银星的投资人达成一致,并且取得了他们的谅解,我们也一定会信守承诺,在三个月内给他们全额兑付。”
“为什么融世界给他们承诺兑付,而不给我们兑付?”梅琪有些急了。
“王女士,我再和您说一遍,因为你们的合同是假的,我们不能给假合同买单!”
“那你给我看一下他们的合同!”见侯卫东没有反应,梅琪提高了声音,“请给我一份资金被挪到银星房地产的投资人的合同。”
“干嘛?”
“我要看一看他们的合同和我们的有什么不同!”梅琪毫不妥协。
“王女士,恐怕这不合适吧。这属于个人隐私,我不能给您看,我要为我的客户负责。”
“你不给我看他们的合同,我就只能认为我们的合同是一样。”
“王女士,一样不一样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看今天咱们就到这吧,我能说的都说了。你们要是愿意上法院告就去告,我们奉陪。”说完,侯卫东便不再搭理梅琪,自顾自的摆弄起手中的打火机。
梅琪见他一幅耍无赖的样子,知道今天的谈话是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于是从茶几上抓起自己的合同书塞进包里,愤愤地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节选自小说《有限合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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