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是一座美艳却又无奈的城。
从凤凰山的半山坡上望去,只遥遥望见碧绿色连绵起伏的山峦,一重接着一重。海水是碧蓝色的,反射着烈日的光芒,在阳光下一晃一晃,耀着人的脸。
槿喜梳着乌黑的发髻,前额是一个桃心的形状,身上穿着桃红滚绿边的褂绔,衫子底下是一双天足,并没有缠裹足——在香港,缠裹足的女子是不受外国人和新派人士欢迎的。因而老妈子也就对女孩子们废除了这项残酷的训练。
第一次见到的一个男人是一个做瓷器生意的缅甸人。高鼻深目,塌鼻子黑皮肤,嘴唇略微有点向前突。是老妈子领着她去的。第一次见到男人,她低着头,垂着手臂,两只手不断地互相绞来绞去,窘迫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用余光怯怯地瞥见那男人瞥了她一眼,似乎还是挺满意的样子。之后,店铺里就响起了缅甸人和老妈子高低起伏的讨价还价声,最后,缅甸人不耐烦道:“就这样吧。超过这个数我就不要了!”挎着一个包袱的槿喜,就这样留了下来。
缅甸人的生意很好,很多外国人都喜欢到他们的铺子里来逛逛,偶尔买走一两件回去装饰他们的别墅。有时候是一尊琉璃罩住的泥金的生肖相,有时是一颗青菜样的仿古玉雕。其实这些东西不今不古,不伦不类,大约也就只能蒙蒙这些略识一二的外国人。缅甸人在忙的时候,她禁不住会从嘴里轻轻地“哼”一声,带点不屑的口吻。
店铺是一间二上二下的古宅子。缅甸人经营多年,从一无所有,白手起家拼搏到现在,才积蓄了这些家产和资金。然而,依照缅甸的风俗,男人是要娶本乡本土的女子为妻的。因此,她对自己将来能不能转正也并无多大希望。缅甸人动不动就对她大声呵斥,就连同店里的那些伙计,也连带着叫她“二楼的”,仿佛她就是一样可有可无的物件。
日子一天一天安顿下去,她的肚子也一天一天大起来。春去秋来中,她先后生下了一子一女。男唤舒菲尔德,女唤伊莲娜。两个孩子倒都是粉雕玉琢,一身白皮肤像极了她,可爱极了。
空下来的时候,她总是抱着孩子,奶着孩子,怎么都不够。仿佛一根漂浮的羽毛终于找到一个沉甸甸的挂坠,终于心里边可以踏实一些了。好歹再怎么着,是不用回乡下了。那些栋黑黢黢、阴森森的房子,浸满了湿气几乎可以绞出水的床单,白乎乎的蛛网,发了霉的脏兮兮的裂开的墙壁……想起这些来,她就发怵。不管怎么样,她在香港,至少有了一个落脚之地。虽然这个“家”,有时候像一座囚禁鸟儿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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