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情节

我出生的那一年是一九九九年，我猜那是一个很平静的年代，但是好像又很不平静；由于我丢掉了那个时候的记忆，所以也没办法说上一点什么，不过后来我抚摸着从那个年代流传下来的物件，那些黄色硬塑料的计算机、绣着花的被褥，看着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我的父母、我父母的父母，又有了一点感觉。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醉心于七八十年代的电影。那个时代的电影，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瑕疵，但是这些瑕疵又恰恰把那些电影衬托得那样完美；它们没有那么优秀的胶片，也没有很好的特效技术，像素也是那么的低，但是总会存在一些东西能够刺进我的心里。一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猜，刺进我心里的大概是那个时代的共同产物，可能就是一种情节，我从出生落地就错过了的。

直到后来，我屡屡从中看到那些像素很低的天安门、小胡同的时候，他们灰蒙蒙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人们骑着自行车以那样的帧率走在街道上，带着现在再也看不到的那种别样笑容，我突然发现我的心脏居然跳得那样快，我才发觉到，可能就是这些东西，是它们让我无比兴奋——他们不是一些建筑，也不是某些人，我猜，那是一座城市，抑或是它寄托了几千年的情怀。

小学的时候，终于有一天，我学到了那篇《北京亮起来了》。那个时候的我还在家乡；我的家乡是那个年代标准的破旧小镇，人们每天行走在寒风凛冽之中，或者是骄阳烈日之下；那个时候，每到夜晚我都会感到恐惧，那里的人们没有夜生活，就连这个词语也不存在，他们习惯在新闻联播之后就铺开被子进入梦乡，他们也无法理解夜晚霓虹的意义；待许多人的鼾声响起之后，我常常对着窗口发呆，望着冰冷的柏油马路、打着哈欠慵懒穿行的那些卡车；那个时候的我也清楚，不远处的京城，它却拥有无数的霓虹，那里的夜晚那么快乐，课本上的那些立交桥令我如此向往，那里存在无数我憧憬着的东西，即便我们之间只存在了两个小时的车程，但两个小时就产生了距离无法衡量的东西。

那个时候的我把京城的美好想得如此片面，不过像这样如此片面的看法却是当时许多人趋之若鹜的原因。许多人像小时候的我一样极力想要走出去，去寻找另一个足以让他陶醉的生活方式，尽管那里那样政治、那么严肃，天安门的石狮子永远怒视着来往的每一个人，我想，在威严背后必定存在着他们自己独到的生活方式，我想，这大概也是都市之所以能成为都市的重要原因。

后来，再后来的时候，我去过了很多次北京，但是至今都没有在那个地方留下一点什么。在我小的时候，我紧紧攥着那篇《北京亮起来了》，临走的那一天还曾经抱着十七孔桥的栏杆与它洒泪而别；过了许多年，我只是带着一台相机，去了许多海洋馆动物园，拍了满满一相机的照片，回家把它们封存在光盘里面；最后的时候，我连相机都扔在了家里，仅仅插上了耳机，坐上地铁，回家的时候，他们都来问我，你已经去过那么多次北京了，这次去又玩了点什么。我想了想，发现自己也没有去过一些什么能够感人肺腑的地方，也没能去那个情怀满满的安河桥北，就连那些著名的西单王府井也只是简单的路过，我说，就是挤了挤地铁，单纯地挤了挤地铁，不过我感觉最有意思的就是去挤了挤地铁；你看，哪个城市没有地铁，但哪个城市的地铁也不如京城的更有魅力，即便大汗淋漓，即便人们都低着头，旁观他们的生活，也是自己的一种乐趣；哪个城市没有挤地铁的人，而哪个城市挤地铁的人也不如他们风趣。话到了这里，我突然发觉到，可能我们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待京城，终究都要经历这样一个过程——一开始，我们都去欣赏它的景区，逐渐熟悉之后，看的是它的魅力，最后才会突然发现，哦，原来这里的生活才是让我如此向往的源头。

一直到现在，在无聊的时候，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打开地图对着五环发呆，我看着那些围绕城市的线路，它们居然是那样无与伦比；那些房价那些物价不过都是五环霓虹的泡沫，作为一个真正喜爱的人，宁愿怎样也甘愿在所有的霓虹熄灭之后独自一个人走到郊区潮湿的地下室，掩埋自己的生活去享受整个城市的大生活；理想之下，即便那里没有姑娘或者一丝丝浪漫的情怀，也会有猫咪陪着我度过一些看似艰苦的时光，这大概就是多年之前文艺青年口中所谓的北漂生活，在他们之中，总会有人过得不尽理想，也总会有人出人头地，但是你看那些镜头面前的胡子拉碴，他们留着披肩的长发，总是情绪满怀地对着镜头说，当年我在北京住着地下室地那个年代，那个时候多么多么辛苦，但是你是不是注意到了，在他们的眼里，流的泪水可是那样幸福。

现在在我耳边播放着的还是宋冬野低沉的声音，我似乎还记得很多年之前天桥上弹着吉他仗剑天涯的那些长发歌手，以及在许多广场上放飞的和平鸽，它们总是那样的沙哑，又如此纯净，在很多的瞬间里，我都能悄然从它们之中看透京城的一切；你看眼前的那团星火，它那么那么的沧桑，但我、我们还是毫不犹豫出手做了那只扑火的蛾，你要我们怎么说呢。

你走到那些小街小巷，摸一摸一块青砖，没准它就是承载了几百年岁月的老玩意儿，你看那些意境凛然的黑白照片，以及每一处被马頔宋冬野赋予了无限遐想的建筑物，并不是说它们有多么厚重的历史，而是你走在街上，它时时刻刻都能给你带来某种惊喜，就算是恶心的情怀也罢，就算是现代的打磨也罢，就算是落魄的城区也罢，我们一行人总是能找到眼前一亮的感觉，不管那是泪水还是一束灯光，我还是把它叫做一种京城情节。

20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