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深了,屋子里面静悄悄的,一道倩影到了门前,稍微停顿了一下整整仪容,又从袖中拿出几个金橘才推门进来。
床上一个男子,满脸病容,似乎正睡着。
她见到他就满心欢喜,刚要近前来,一道金光乍现,朝她的方向飞来,她大惊失色,来不及呼喊,便被那道光裹挟着进入了榻下的一个坛子里。
暗处的几个人蜂拥而至,用一个瓦盆盖住了坛子口,又贴上了一张黄纸红字的灵符,几个人都吁了一口气,商议着起锅烧水,把这坛子抬了去煮,斩草除根。
床上那个男子早就睁开了眼,他看到门口散落的几个金橘,说道,放了她吧,她罪不至死。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不可置信,但是随着他一顿猛烈的咳嗽,众人不敢违逆他,怕刺激了他,他死得就更快了。
有人撕去了符纸,有人撤掉了瓦盆,她狼狈地从坛子里面爬出来,打着战栗跪伏在他面前说道,大道将成,险些毁于一旦,我念你的好,也一定会报答你。
说完了,她转身就走,出了门便不见了踪影。
2、
宗湘若此次遭遇狐祟实在是自找的,在田地里偶遇的女子,连对方的姓名家世都不知道,怎么就敢往家里领呢?
那一日巡视田垄,远远地就看到一处庄稼长得茂密的地方有异动,他心里一动,上前去看,果然,一个男子衣带子都没有系好就匆匆地从里面钻出来,跑没影了,再往里头看,女子正低头整理衣裳呢。
他顿时来了兴致,猜她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自然就轻看了她,四下无人,上前言语调戏,又动手动脚。
那女子不但不推拒,反倒半推半就地说道,你这个酸秀才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何必这么多废话!
他反倒被吓一跳,文人墨客么,总得有点仪式感,这天当被地做床的,他来不了,便把自己书斋的所在告诉了她,让她到家里去,好方便行事。
那女子并没有应允,说自己乏了,晚点再来,他以为是推拒之词,没想到过了一更天,果然就来了。
俩人在他的书斋私会,一晃就过去了一个月。
3、
他始终不知道这女子的家在何处,姓甚名谁,他一问,她便嗔到,怎么,要娶我做你媳妇儿?他便没法再问下去。
两个人心知肚明,露水夫妻哪里来的以后,若不是那一日在外头遇到了一个和尚,他还在她的迷魂阵里出不来。
那老和尚只是和他走个对面,便叫住他,说他脸色有邪气,问他可遇到了什么邪门的事儿,他觉得对方太唐突了,也没给好脸色,径自说道,没有没有,便急急走了。
几天之后人就病得不行了,一日重过一日,只觉得浑身无力,不思饮食,一站起来就眼冒金星,只能在床上躺着。
那女子每日都带了鲜果来看他,他看见她,便忘了自己有病,非得燕好一回,于是,病得就更重。
几次三番,他心下便有了疑惑,怀疑她的来历,又想想那老和尚说的话,更为笃定。
和她在一起,他故意说了那老和尚的话来试探她,她果真容色不自然,有惧怕之情。
他让家里人悄悄去找了那和尚,讨了两道符过来,趁着她又来的时候,把她封到了坛子里。
那老和尚说她是个修为还不多高深的狐妖,两道符就镇住了她,可他终究心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便放了她去,没有伤了她性命。
可他自己,怕是难逃一死啊!
4、
几日之后,家里便派人到外头为他采买棺木去了,人人都要叹一句,这年轻后生真是可怜命短,不过,派出去那个人,并没有买了棺木,却拿了一副救命药回来。
那人回来说,在街上遇到个年轻女子,问了他家主人名讳,便拿了药给他,说自己是宗家的表亲,知道他病了,特意送了药过来的,吃了这药,棺木就不用买了。
那副药,果真救了他的命,他心下明白,送药的就是狐女,算是报了他的不杀之恩。
她虽害他差点没了命,但是说到底,还要怪他自己贪恋人家美色,苍蝇不叮无缝蛋,如今又因为她的一副药好了,两个人一报一还,两不相欠。
那狐女后来又来了一次,夜里悄悄来的,他见了居然又心旌摇荡,她连忙喝止了他,冷笑说道,你刚差点没了命,我也是侥幸才脱险,咱们不要再纠缠了!
不过,作为报答,她告诉了他一个惊天秘密,才飘然离去。
5、
南湖上,荷荡中,佳丽如云。
宗湘若荡着一只小船,在湖面上四下张望,他在找谁呢?
远远望见一个白衣女子,梳着双髻,他看到了,忙让船家靠过去,结果到了附近,却一无所踪。
他倒也不着急,只拨开眼前的荷花丛,看到一枝红莲躲在层层荷叶下,他心里一喜,脸上得意,折了那枝红莲便返回家中。
到了家里,将那枝红莲放在桌上,旁边点起了一根蜡烛,用热火烤着那红莲,不消片刻,佳人已在身侧。
那白衣女子见了他便恼羞成怒,骂道,痴书生,我是个狐妖,你拘我过来不怕没命吗?
他只是嘻嘻笑着,并不把她的怒骂当回事。
那女子想了一下,问道,是谁告诉你我的底细?
他只答道,无人告诉小生,这是娘子与小生的缘分。
说着就要抱佳人入怀,结果,刚一抱过来,那女子便化作了一块石头,晶莹剔透,触手生凉。
他也不觉得诧异,白日里供到香案上,黑夜里便关门闭户,怕她偷着跑了没处寻去。
如此又过了数日。
也许是他的耐心,感化了佳人。
这一日,他抚摸着那石头,仿佛有一种细腻的触感,他心中一动,便抱着那石同寝同宿,夜里一翻身,触到了一具温热身体,挑灯一看,佳人睡在枕上。
从那以后,两个人便相亲相爱起来。
6、
自从那女子回转了心意,家里的柜子箱子,常常有值钱细软不知道从何而来,而女子见了人也不热络,宗生也三缄其口,对她的身份来历极力隐藏,倒也相安无事。
几个月以后,那女子怀了身孕,到了临盆这一日,她嘱咐宗生把门户紧闭,也不叫产婆。
只见她,自己拿着刀把肚子剖开,从里面拿了个血淋淋的孩子出来,把宗生吓得魂不附体,无所适从,那女子让他扯了布把肚腹围住,扎牢固,一夜之间便痊愈了,宗生只能咂舌称奇。
这狐妖就是比凡间女子强悍,连生产这种到鬼门关走一遭的事儿,也是如此轻松寻常。
六七年的光景,那女子生下的孩子,已经是个满地跑的孩童,家境也愈发殷实。
可她却对他说,她要走了。
7、
她说要走那天,并没有任何征兆,两个人刚跟孩儿玩了一会,脸上都带着喜悦,她突然提到要走,宗生忽地一下仿佛笑容凝固了似的,随后便是苦苦挽留。
那女子也是满面惆怅,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聚散本就是平常,孩儿必然是有福泽的,而你,与我在一处这么久也必然长寿,你就不要再有别的奢求了。
宗生依旧苦苦挽留,她只微笑看着他,说道,以后若是想我,便抱着我的旧物,呼唤三声“荷花三娘子”,便可以与我相见了。
说话的功夫,她便冉冉飞升,宗湘若用手去抓,只抓到一只鞋子,顷刻间便化为一只如血般颜色的石头,佳人早已无影无踪……
宗生把那块石头收起来,发现,她来的时候穿的那件白绸衣还在箱子里。
每当他想念她,便拿出那件衣裳,抱在怀中,呼唤“荷花三娘子”,美人便现身眼前,只是,这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影子,只看得到摸不着,也不与他说话,只对着他笑。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她在他眼中永远是美丽的模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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