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交上

坐公交回家的路上，为了不至于产生什么意外情况，我尽力让两天未眠的我短暂游离在梦境之中。但颠簸的车和声音大到出奇的车内广播让我此举变得略有难度。冷色的白光透过窗照进来，我想到了我入睡后没有合拢的眼皮下的白眼球。还有牙。不过我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大脑沉入了梦游之地。只有神明才会使用的语言在冰寒的大地上一句又一句如飓风袭来又彼此相撞，蓝色的太阳是他睁开的一只眼睛。我试图将那些语言收容起来装进一个结实的袋子里或是直接吞入腹中。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就出现在我的手里，肉眼可见的风刃正在努力切割杯壁。如果将它贴在耳边会像贴了响螺一样听到什么呢？不是大海，我敢肯定。也不是前方到站第八小学。为了得知那是什么，我这么做了，每个字我都能听清但我却不能理解它们所传达的信息。先是“公爵”、“余火”、“观世音菩萨”，然后是“火车头”、“花痴”、“殉道者”。公爵余火观世音菩萨，火车头花痴殉道者。在有限的文字组合中碰碰运气。该死的阶乘。车辆行驶中，请抓好扶手，前方到站国家电网。

  我注意到了一个年轻女人，因为她在注意我。我们开始了互相窥视，像两只伸出一条触手相互试探的八爪鱼。在短暂的窥视之后，我鼓起勇气直视她，她却也在此刻直视我，我慌张了。她知道我在窥视她而不是旁边的人，她还知道我也知道她在窥视我而不是旁边的人。可是我的本意是留给她眼白或牙齿的。或许在之前我已经这么做了，所以你相信神学么？我可以把那个杯子借给你。我真诚发问。她没有理我，所以我可能搞错了什么，比如我是不是真的留给了她眼白和牙齿。但我很快发现我的头上是一个易烊千玺的广告牌。恭喜世界线收束成功。于是我也不再注意她，而是呈波纹状扩散，在触碰到任何物体之后反弹，撞击后崩碎的一环。她的马丁靴。紧身牛仔裤。空气从那里来到这里，又钻进那里。那里和那里被复杂的介质构成的桥连通。黑暗潮湿温暖的那里被捕获后，桥的另一端品尝到了无花果一样的气味，并且气味被困在蓝色幕布后导致颅骨下的一团混乱也想入非非。那桥梁还会链接更多的地方比如树和比目鱼，孟加拉虎和时代广场。当然这是美好的的例子，也可以是你和公共厕所，你和垃圾中转站，你和八路公交车。

  他和她也出现在了那里，风又吹起，带来了二人的语言。她的声音不停切换，从她到他到她，她回到她，从她到他再到她。而他始终是虔诚地跪伏着的。爱人，父亲，母亲，我跪向你，亲吻你的脚背，期待着你用荆棘枝条抽打我，我的手里也有一把刀，但我只会帮助你捅向我自己，我几乎开心到要笑出来了！如果你只是你我的爱人那么我也愿意当你是已死的至亲的魂灵降临在此弥补我缺失的爱。用应采取的手段伤害我吧尽管我们都清楚那是什么却又不清楚我们陷入了什么！事实上他和她尚未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什么之中而是发自内心相信这份畸形的爱是自由的。专注于控制的暴徒和痴迷于疼痛的蠢货。该死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狗日的爱。来点什么来惩戒你们！他妈的，我开始生气。就算目睹着你们脚下的深渊——也是无花果的气息，但已腐烂，正在吃掉你们。那群摇旗呐喊的狂热皈依者，你们都有罪，你们都应该下地狱。

  在很久之前的公交座椅外会包着一层皮套，当然不会是真皮，而是味道很大的人造革。皮套外面会有一些奇怪的广告。而现在我只找到了不知道是谁在坚硬的塑料靠背上刻下的字迹。“王雅芳我爱你”。一时间我理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也是别人的爱吗，倒是廉价了。如果人很廉价那么爱要怎么高贵起来？我们要怎么摆脱这样的命运？那么从明天开始，你就去拒绝掉七大姑八大姨介绍给你的瑶瑶云云花花翠翠秀秀什么乱七八糟。如果有选择的话，你也可以带她去上海或者香港的迪士尼刻字而不是在公交车上，因为保不准哪天印着广告的皮套就会卷土重来。比起“王雅芳我爱你”我更喜欢皮套上的广告。行医xx年。专治xx疾病。怪医x老太。xx男科医院。不是很像十年或二十年前流行的都市传说么？在网络上四处流传。我当时听说或看到过不少，现在已经记不清其中任何一个的情节了。有什么抹去了我的记忆并且撤销了x老太的传说，还有男科医院。还有更多东西死在了上一个十年。

  当然也有一些在二十一世纪的二十年代被保留了下来。有天我在宿舍里提起了二零一五年的那场大雪时候我发现他们同我一样印象深刻。我们是那场大雪的见证者和保留者。如果我们都死了就不会有人再知道那场大雪，也不知道那场大雪导致了公交停运，学校停课和更多的我不知道的而别人在那天经历的。所以现在还有人记得在二十世纪第十五年的冬下的一场大雪么？是否街边有冻死的乞丐？甩着长辫子，镶着什么色儿的旗的什么大人是是否在亭中赏雪时喝了一壶热气腾腾的乌龙茶？那么等到二十二世纪也会有人发出这样的疑问么？只是问题中的时间换成了二十一世纪第十五年冬。公交当时停在了路中间，雪淹没了车轮的四分之三。路上只有一辆公交车，我相信在那个天气下公交车上路也是迫于领导的压力。我们所有乘客都下来推车，司机把着方向盘，但我们推不动，公交车纹丝不动。它卧在那里就像一头象，但是因为它纹丝不动，我更觉得它是驴，没有那么大的驴，象则说不定。司机下车去旁边的胶东大包店里买了两个胶东大包，四块钱一个，那时候物价还不算高，猪肉也没涨价，这家包子我也吃过很多次，满满的大肉丁。“这算什么？”司机刚刚接到了停运的通知，“早他妈不说。”我看着那雪花，无数鹅毛一样的雪花仍在飘落，的确，早他妈就该通知的，这路压根儿就开不了车。我也买了一个胶东大包吃，一步一步走到了学校。学校里没几个人，教导主任看到我之后就招手唤我过去。“来的学生太少了，今天停课。”教导主任说，“凡是来的学生都去帮忙清雪，你也过去。”“这算什么？”我扭头就走。我没敢说那句“早他妈不说。”那时候我刚满十五岁，读初三，做过最叛逆的事情就是逃课去网吧玩一上午。

  我突然发现我之前注意到的那个女人在这一站下车了，桥梁断开了。无花果的气味也变淡了，包括紧身牛仔裤。车内广播又响起，我坐过了大约七站或者八站。到底是几站？我决定数一下。可那个站点牌一直在动！他妈的。也可能只是上面的字在动——字节跳动，Bingo！我不得不数很多遍来防止我数错，每遍都很费劲。数的过程中又过去了一站，所以我的结论是：本来过了七站，现在过了八站。

  但是没有关系，过了几站都没有关系。今天不是二零一五年，公交不会停运，学校不会停课，世界照常运转。只要到路对面等一辆公交车，再花上两块钱坐上八站，那么一切都没有关系，世界照常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