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

10年无人居住的房屋

10年前我的奶奶在这里了却余生，她的一生都没未走出农村。冬日里天寒地冻，严寒的冷风灌入泥土房屋，将她困在那里动弹不得，她骨折后再也不能自由活动了，农村的土地不平，她杵着拐杖迈着艰难的脚步在这一片孤寂阴冷的故土求生。

生是为了什么？没有人想明白这个道理，即便奶奶过完了一生，也依旧活得孤寂落寞。我看过她的眼睛，只那么一眼，我便不忍再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那双眼睛让我心痛了许久，许久，那曾经宠溺的双眼，如星河璀璨般明亮，变成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干涸得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丝生机。

她听见儿媳的责备，喝过农药，可是，她最终没有死，她有这世上最难以割舍的牵挂。她爱的人便是她活着的理由。

她有三个子女，却没有一人可以给她带来天伦之乐。她为了子孙，熬得满头银发，熬弯了腰，折了腿，累得一身病。她像一棵大树，被剃了树枝，砍了树丫，最后连枝干都被砍了，紧剩下一截树桩。她倾其所有，只剩下了一身疾病。可是，子女告诉她，你只能靠自己，我们要养育孩子，身不由己。于是，她无论经受多大的磨难，尽管下不了床，都一声不吭的默默忍受，忍受命运的安排，像路上的蝼蚁，像寒风中的野草。

只要不给别人带去麻烦，她便扛起所有重担，负重而行。年轻时，她为子女操劳，吃尽生活的苦，抚养子女成人。中老年时，她帮助子女减轻生活负担，独自承担起抚养所有孙辈的重担。她挑起千斤重担，从不喊累。可是，她没有得到他们的感激，反而遭来了诸多抱怨。总有人说她偏心，说她做得不够好。

她没有哭，为了家庭和谐，她忍着所有委屈，从不向别人倾诉。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温柔，善良，隐忍，却也懦弱。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单纯善良的人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而那些人往往是我们最亲最爱的人，你永远也想不到伤害你最深的人是你的亲人。

晚年，她一个人居住在村里最破败的房子里，拖着半身残躯，杀鸡宰鸭，为子女孙儿做饭，期待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过年。可是，他们往往只看了一眼，吃过饭便走了，好似那样破败的房屋容不下他们的身躯。她知道被嫌弃，从不挽留，她就像寒风中的烛光，耗尽最后一点星火也要温暖他们的心灵。只是那样的心灵早已荒无人烟，早已被世俗的金钱权力覆盖。

上天一定是看她活得太苦了，在那一年夏天永远地带她离开了。所有的子女儿媳都回来给她送终，她心心念念的团圆，没想到是这样，永远的天人永隔。

他们在她的棺材前泪水连连，我想他们一定很自责，一定很后悔。可惜，我或许错了。

送灵时，他们争抢老人遗物，争抢送灵顺序，说怎样才会大吉大利，会给他们家带来财富。

奶奶走的那一天，用尽所有力气回应我，她知道她无法等到见我最后一面，便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她很好。我在电话那头哭成泪人。

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洗清此生的罪孽，我也是一个啃过她骨头的人，亏欠她的人。她最爱的人，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

听见他们说起奶奶的过往，她悲惨的命运，我发现我拥有的每一天幸福生活都是讽刺。

我不配。

无数次梦里，回到故乡，回到小时候，梦里破败的房屋金碧辉煌，奶奶步履轻盈，身强体壮，围住灶台给我做饭。她告诉我她没有生病，没有残疾，身体很好。她还像小时候那样拥我入怀，轻声细语安慰。

此时，滚烫的泪水在心底灼烧，烫出一个洞，尘封的往事在那片荒芜的地方荡起涟漪。那些往事像尘埃一样终究会再次被掩埋。

生活还得继续，只愿这样的故事不再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