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自学？

我有一个从小玩儿到大的程序员小伙伴，他和他老婆都是国内超一流院校的软件专业的研究生，现在都在超一流的互联网公司工作。有一次他跟我闲聊，说起他孩子未来的教育问题，他说他压根就不想让自己孩子去学校上学，孩子在家跟他学怎么码代码就挺好，他有信心让他孩子在10岁左右成为一个超一流的程序员。

关于这种想法，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我是学美术的，周围有很多画画超级厉害的同事，其中有几个就跟我那个程序员小伙伴的想法一样。上什么学啊，在家画画，不然他爹他娘的天赋不就白瞎了？10来岁能画得跟大师一样好，多屌，你看毕加索不就是他爹教出来的。把时间全浪费在学语数外上，等于浪费生命。

然而，不让孩子接受义务教育是犯法的，他们也就是想想而已。但是，想要实现这种想法也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国台湾地区的人民对其教育制度一直都是不满的，MCHOTDOG早期的作品中有不少都是在狂喷台湾教育。介于这种态度，台湾当局颁布了相关法令，允许学生在家自学。至今已经有千余家庭申请通过，据说还有一个“自主学习促进会”经常组织自学家庭“共学”。至于效果，有的人说好，有的人后悔的不行。

说起义务教育，这个概念最早源于德国，是基督教新教路德宗的创始人马丁·路德提出的。当初他的愿景是希望人人都有学习《圣经》的能力，然而工业革命之后，由于社会上大量需求拥有一定技术能力的人才，义务教育逐渐从《圣经》教学转变成科学技术的教学。再后来，经过各个时代精英的研究和修改，最终把义务教育变成了现在的样子。虽然人们总在对比这个国家的教育好、那个国家的教育不行，但要真的横向对比，会发现其实各国的义务教育都是大同小异。

义务教育是个主流形式没错，但在其普及的过程中，反对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过，不仅包括底层程序员、画家的吐槽，还有各路大神们的深度思考。

社会达尔文主义之父赫伯特·斯宾塞就非常反对义务教育。他认为小孩子被强行学了制式化的知识、被同学年复一年地影响之后，很可能就会对家族技艺失去了兴趣，长大之后谋求别的发展去了。他举了这样一个例子，说某个面包师的儿子如果浪费了大好的青春参加了义务教育，那么从大概率上说，这个孩子以后也许会成为一个蹩脚的教师，也许会成为一个二流的医生，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原本很可能会成长为一位第一流的面包师。

英国作家奥斯卡·王尔德也有过类似的言论，他认为如果人们的早年教育并不那么整齐划一的话，整个社会对新思想的的接受度应该更高。

他们想法的共同点是，我们在学校学的很多制式化的知识，在成年之后根本用不到，那为什么不可以让每位家长按照自家的需求选择学业呢？好比《灌篮高手》里的鱼住纯，实际上就是这种思潮的产物，在他隐退之后，削萝卜明显削得很开心。

所以，小孩子从小跟父母学手艺，很可能是个不错的出路，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增加教育成果的多样性。

但是，要想教育成果多样性，其必须满足一个条件，就是教育成果的价值必须是均等的。如果鱼住在高中毕业时就得到了NBA的邀请，年薪千万，他爹显然不会逼着他继续做厨子。

在家自学实际上就是教育自主化，在个人层面，这似乎并没有什么逻辑上的毛病，但是从宏观的角度来看，自主是会产生另外一个效果的。

我们知道，自由市场经济最大的问题就是导致社会贫富不均，如果不加以控制，最终会导致社会的分层和割裂。自由的代价是分层，而分层这个结果是否是我们能够承受的，却是一个相当大的问题。

关于教育自主化，事实上每一次世界大融合的时候都是其最极端的情况的展现。好比哥伦布到达美洲，虽然被称作是“发现了美洲”，但印第安人只不过是在10000年前到达美洲的智人同胞而已。他们之所以跟亚非文化隔离，实际上就是因为地理隔离使得他们不得不施行教育自主化的结果。再好比150年前日不落帝国仗着科技发达欺负全球，也一样是各个文明教育自主化的结果。

教育自主化，确实可以使得文化多样化，但也同样会使得人群割裂。即便是当代也是一样，东非的大草原上，就有一批超级神奇的民族，叫做马赛人。他们是游牧民族，人口将近100万。曾经看过这群人的介绍，平均身高2米，裸眼视力8.0，传统文化是15岁的男子需要割一条狮子的尾巴以示自己成人，他们教育自主化的结果，是使得东非草原上的狮子看到马赛人撒腿就跑。他们确实坚守了自己的狩猎文化，然而，追着狮子到处跑在文明世界又有多少价值？

如果不加管制完全放任，教育自主化最后的结果一定会使得人群割裂成一个又一个“桃花源”，一定会产生教育成果价值不均的情况。就像是有些资本主义国家的穷人和富人之间，虽然居所只隔了一条马路，但却是完全没有沟通的两个世界。这样真的好么？

所以在我看来，教育成果在价值均等和多样性之间存在着根本上的矛盾。

是，我们学习知识不是为了考试，不是为了学历那张纸。但是在大量陌生人进行合作的当下，如果我没有考试成绩，如果我没有学历那张纸，谁又能知道我是干嘛的？我在参加社会协作之前，又怎么可能有能够证明我能力的证物？全凭吹么？难道现在识别一个陌生人的能力的代价还不够高么？

而且，义务教育确实可以普遍拉高基础人群的文化水平。就看我国多年义务教育的结果，基本消灭了文盲现象，这难道不是好事一件么？

再而且，人都是有点过度自恋的，其体现在任何正常人对自己都会有一种迷之自信。相信台湾的家长之所以会选择让孩子“在家自学”，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教育的结果一定会比孩子去学校上学要好。然而台湾在推行“在家自学”的教育模式一段时间之后，相当一部分孩子的文化课水平要明显低于接受义务教育的孩子的平均水平，最后家长们就开始动摇了，想让孩子再回学校继续学习。

所以，如果不想被主流割裂，要么家长真的有那个金刚钻，在各个方面都要强于义务教育配备的老师，要么……还是不要盲目地进行教育自主化了吧。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说当下的义务教育就不存在任何问题了。当下义务教育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教育成果价值均等的问题，但其形式却是非常糟糕的。其最主要的问题在于，该如何改变奖励形式，让学生不是为了考试而学，不是为了学历而学，而是为了完善自我而学。另一方面，从宏观角度看，整齐划一的义务教育，也一定会使得文化的多样性变少，这对于人类整体来说，在进化层面，适应力一定会变差。

教育多样性和教育成果价值均等的问题显然是相互矛盾的。如何在这两者之间取舍，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所以作为普通老百姓，我觉得还是别淌这趟浑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