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一三:谁较好些
黄诚甫问“汝与回也,孰愈”章。
先生曰:“子贡多学而识,在闻见上用功,颜子在心地上用功,故圣人问以启之。而子贡所对又只在知见上,故圣人叹惜之,非许之也。”
黄诚甫向先生请教“汝与回也孰愈”这一章的内容。
阳明先生说:“子贡博学多识,长于在闻见上下功夫,颜回专在内心上下功夫,所以孔子用‘汝与回也孰愈’这一问题来启发他。但是子贡在作答时又落脚到见闻上,所以孔子对此表示惋惜,而不是赞许他。”
黄诚甫,名宗贤,号致斋,浙江宁波人,王阳明的学生。他所讨论的“汝与回也孰愈”出自《论语·公治长》——“子谓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子贡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
分别心大概是孔子最不愿意生出的,在这里,老人家之所以问“汝与回也孰愈”,只有一个用意,那便是启发子贡向学问的更深远处精进。相对于子贡在闻见上的功夫而言,孔子认为在自家心体上修养的功夫更为深远一些。他希望子贡能够通过分析、比较自己与颜回的异同,借鉴和吸收颜回对于自家心体的明觉精察,从而更为真切地体察学问之道的精妙。
《中庸》中,孔子盛赞颜回“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弗失之矣。”——颜回在为学上的高明之处不在口耳,而在用心,一有所得便一定要认真实践,不会轻易失去落实的机会。《传习录》中徐爱对比评价颜回和子贡——“盖子贡专求圣人于言语之间,故孔子以‘无言’警之,使之实体诸心,以求自得;颜子于孔子之言,默识心通,无不在己,故与之‘言终日’,若决江河而之海也。”
谁较好些?孔子本无分别心,后人自有己见。
王阳明指出,孔子感叹——“‘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不是赞许,而是叹息。其间味道,已杂然难辨。以至于后世学者,取阳明这一观点而断此句为“‘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不如他,我赞同你的看法,你不如他呀!
显然,过分去强求文字时,文字难免失其灵动。这里的“与”是赞许之意,孔子不是一个吝啬“赞许”的人。当年,几个弟子一起爬山时,他就曾因为曾皙的怡然自得以及“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由衷地发出过“吾与点也”的感叹。
赞许和认同曾皙,是因为曾皙的怡然自得、旷达自然。赞许和认同子贡的清醒又有何不可呢?只是,这里的“与”和对曾皙而言的“与”还是有所不同。那一份赞许是全然、自然的。这一份赞许里还有一份惋惜和期待。毕竟,子贡尚未脱去在“闻见”上的着力,所言仍然是“出于口,入于耳”闻见上的多寡,还没有落脚到心领神会、身体力行上。
阳明所谓“圣人叹息之,非许之也”,也恰是在区别对曾皙之“与”。
圣人立言,仅凭口耳、记问,实难及精髓,没有心领神会,是无法体察道之高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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