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9日,下午18点20分。
暑运中的西安火车站,人气比天气还要热。经过一条条长龙,我来到45号自动取票机前,想要打印将于19:13出发的火车票。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热得队伍都变形了。人们一边焦急地等待着,一边离开队伍张望着,一边小声咕哝着,抱怨着天气太热,抱怨前面的人动作太慢,抱怨取票环节的不必要。
我的前面是一个小个子男人。他一边跟队伍之外的女儿说着话,一边用身份证不断地刮着脸上的汗。看着他一次一次地甩掉汗珠,我强忍着心里的恶心,安静地保持距离。
我的后面是一个壮硕的男人。他对取票的速度很不满意,不断地离开队伍,让队伍继续变形。他埋怨前面动作太慢,总是跃跃欲试,想要到更前面。我把手里的包包放到肩上,又把它暗暗地往后面摁了摁,感谢它给我带来的空间。
队伍继续前进着。前面的人少了几个,队伍略微松快了一点,晚风悄悄地进来了。我一边往前迈着步,一边感受着珍贵的凉风,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下。
小个子男人不再用身份证刮汗了,他很认真地用三张身份证取了六张票,那是一家三口的出行凭证。现在,我站在自助取票机的面前。
我一定会很高效的。我一边在心里这么说,一边先摁下“互联网取票”,一边放上我的身份证。车票信息很快出来了,我却发现有些不对。
我分明买了四张票,屏幕上却只显示三张票。少一张票倒没什么关系,关键是当前乘坐的车票没有显示。我在心里犯了嘀咕,难道我记错了时间?难道那张票是昨天的?
这不可能。我对自己说。我反复确认过日期,并给几位朋友转发过,不可能到现在都没有发现错误。于是我定定神继续看屏幕,嘀咕着怎么显示不出来?
旁边的旅客提醒我查看下一页,我看了看,只有一页呀。有人提示我“选择全部”,这一招我曾经试过也奏效过,可是这一次不奏效。于是我点击“取消”,重新放置身份证。结果还是一样,只有三张票,独独少了那一张!
我有些急了。后面的男人更急了。他大声地咕哝着,“那就是没有那张票嘛!那就是显示不出来吗!”言外之意是,“不行你就赶紧走啊,我们还等着取票呢。”
我没有理他。继续盯着屏幕,看了又看。没错。只有三张票,无论怎么操作。看着后面的长龙,我决定先离开队伍。
我站在队伍的边上,打开手机查看订单信息。在网络严重拥堵的火车站,久久看不到订单画面。我心急如焚,汗如雨下。
爱咕哝的男人已经取到了票,似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我终于等到了订单信息,确认票买的没有问题,于是想要继续尝试。
更为谨慎的操作,更为仔细的观看,结果却依然一样。只有三张票,少了那一张。我决定不再跟着机器死扛了,背着包包离开了长龙。
我找了一列安检进站的队伍,看着时间已经到了18:30,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早,还有时间到人工窗口取票。等我穿过人海来到售票大厅,看到几十个窗口前都排满了长队,不由得的头皮一紧。
我在心里思衬着哪一列队伍更短,可能会更高效,一边选择一列队伍站定了。可是我不愿意放弃心里的疑问,于是找了一个穿制服工作人员问询。
我讲了自己的疑问,他表示不能理解,说那只能人工取票,想了想又说,要不你去1号异常窗口看一下?我想,我正有此意。这个窗口是目前排队最少的,目测只有十几个人。
我谢过他,飞奔到1号窗口。我看了看时间,18:35。我的前面有几位外籍旅客,他们背着山一样的行李,面色凝重神色茫然。我想,不知道工作人员的英语怎么样?如果不太灵光,那这个时间真的不知道要多久。到时候,难道我要去给他们做翻译?
不行,我等不了。我连忙跑到前面,跟玻璃后面的工作人员说明情况。她一副“我知道”的表情,问我是不是把信息弄错了,又说是不是身份证信息搞混了。我非常确定地告诉她并没有,这是我反复确认过的。订单信息里的车票,没能在自助取票机上显示,现在我只能到窗口来取。
征得了正在排队旅客的同意,我把身份证递给了她。她问我要取的是哪张票?我说就是马上要出发的。她说Z88?我说是的。她说,这个车停运了。
停运?什么时候的事情?是暑期停运?是意外取消?我怎么一无所知?我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连忙问是什么时候的消息?我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工作人员又看了一眼,说他们也是刚刚接到通知,因为台风太过猛烈,很多车次都临时停运了。我只能选择退票,或者其他车次。但是去这个方向的车,现在都已经停了。
台风?我这才想起来,这次出发之前,我很难得的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当发现当地有暴风雨时,我往包里塞了双凉鞋。我也想起出发前朋友给我发的消息,“周末有强台风”。我告诉她我带了凉鞋,似乎还有点小欣喜,我一个内陆长大的人,还没有经历过台风呢!
好了,现在来了。台风远在1000多公里的城市,却影响了我当日的出行。这是我计划了至少两个月的出行,我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考试,还要去见久违的朋友。
我离开窗口来到大厅,离开大厅来到广场。我站在西安火车站的广场上,听到广播里开始播放列车停运消息。我放下包包拿出手机,给朋友发了一则消息,“很有意思,我的车次临时取消了。”
很有意思,如此令我抓狂的事情,我却用了这样的表达。与此同时,我收到了另一则消息。远在上海的朋友来一张图片,那是未来三天的停运表。我回复到,“天呐,我的人生能遇到这种事情,也真是活久见。”
我的回复是强烈的,然而心情是平静的。我在手机APP里面查找着,到达苏州的高铁全部售罄,到达上海的航班只有公务舱,且不知道是否能正常运行。
我想,我是走不了了。可惜了我的往返下铺,可惜了我买到杭州的一时机智。
我给两位老师发了消息,告知了他们我的窘迫,以及无助和无奈。我一边急切地等待着回复,一边看着暮色中的西安。我在想,你到底是有多爱我?要用这样的方式挽留我?
我在想,这是一场不情愿的旅行,它在各个方面都让我不太满意。我之所以要前行,是因为无法取消。面对这样的无奈,我想了很多办法,让它丰富让它有意义。现在,命运以这样的方式取消了它,不容置疑没得商量如此轻松。
我收到西安的消息,朋友跟我确定下周的聚会,我回拨电话告知我的遭遇。他在电话里惊讶并安慰我,“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没有得到想要的,即将得到更好的。”我在广播的嘈杂中努力微笑,怎么办呢只好这样了,还好一切都在继续。
我给冯先生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天气的状况。他问我那是不是晚点了?我在电话里大叫,“晚点?那太不刺激了!直接取消!”我们在两个城市里,愉快地大笑。
我告诉朋友我决定放弃了,她问我接下来要怎么办?我说我不管了,回家度两天假。我慢慢地离开火车站广场,想着因这次旅程而被影响的诸多生活,飞快地安排着接下来的行程。
这时候我想起,在排队取票之前,我在大屏幕上找寻候车信息,看了好几屏都没有看到我的车次。当时我还很纳闷,显示的不是两小时之内出发的车次吗?我的车次临出发不到一个小时,怎么没有显示在电子屏上呢?
那时候我怎么能知道,台风已经悄悄地把它从电子屏上抹去了。我又想到安静地躺在包包里的桃子。为了轻便出行,每次我都精简行李,很少会带吃的东西。唯独是这一次,我特意去买了几个桃子,虽然不是很满意。
现在我的包包里有两只桃子,两块沙琪玛,两袋牛奶。然而我的车次却取消了,它们无法跟我踏上旅程了。我一边走一边笑,人生是多么有趣呀,无论怎样详尽的规划,都抵不过这一场台风啊。
我不再去想这场令我纠结的旅行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我要去如何应对呢?我只想赶快回家,放下肩头的包包,它真的太重了。
我坐上了地铁。这是我刚刚乘坐过的线路,现在朝向相反的方向。我在想,突然多出来几天的时间,我要做些什么呢?要做的事情很多呀,可以多做几例咨询,可以把手头的报告赶一赶。
我收到了一则消息。来自在台风区的老师。她提出一个解决方案,一个十分真诚的方案,一个非常理想的方案。我紧紧地盯着屏幕,随后长叹了一口气。我向老师致谢,提醒她注意安全。
我想起朋友说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我曾经非常反感这样的鸡汤,怎么能说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呢?走在路上被广告牌砸破了脑袋,也能说是最好的安排?在灾难中失去了至爱和亲人,也能说是最好的安排?一个人要怎样地唯心,才能说出这样违心的话?
当然,我很感谢他这么说,也很无奈地接受了。我哪里能够知道,会有这么好的安排!那是我曾经期待的,却未曾奢望的。
困扰了我两个月之久的问题,就这样被解决了。我简直怀疑这场台风来了,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知道台风将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很大的不便,可是它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大的福利,我在心里默默地感谢它。
我想起了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他,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
我再次看到柳原的叹息,“‘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我想,我们的确是做不了主的。在大自然的面前,在有形无形的各种力量之中,我们是那么小,那么小!可是,我们也是做得了主的,做我们自己的主。
一切可以都是最好的安排,在我们真的这么认为的时候。无论周围发生了什么,无论经历怎样的波折,我们保持着自己的节奏,内心的安宁。就像浩瀚的大海,看每一朵浪花升起落下,静待每一次潮起潮落,由此成为了大海。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
祝台风区的人们安然无恙,祝滞留在上海的朋友早日返程,祝即将启程的朋友一路平安。祝我们的每一天,都是自己的一天。
写于2019年8月9日。转载请注明作者及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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