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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儿书——4

与儿书——4

作者: 正希拳馆 | 来源:发表于2024-07-23 23:53 被阅读0次

    朝朝三岁了,小满问世四天,从此《与儿书》写给两个人。小满是女孩,我想着给你俩分别写,妈妈说:写一起得了。我说:小满不高兴怎么办。妈妈说:不高兴,她疯了吧她。外加我图省事儿,就写一起了。希望在遥远的未来,你们见此信文能见谅爸爸的懒惰和妈妈的跋扈。

    先说朝朝,朝朝现在身高98㎝,体重30斤,本年度住院一次,感冒发烧十余次,大的惊险两次,小的两次,荨麻疹的次数无法统计,也可以说是就一次一直没好,只是时轻时重,甲骨文认识八十个,晚上睡觉时常尿床,截止本文开篇被妈妈揍了两次,被爸爸凶了两次。

    教育学家普遍认为孩子三岁就要从妈妈走向爸爸爸,朝朝在这方面至少提前一年。去年八月我们又一次分别,妈妈说我走之后你开始沉默寡言,蔫了,每天说话主要就两句:妈妈快来。妈妈抱。九月底我就回来了,你马上恢复了体力和活力,恨不得一天到晚在外面。有时候很晚了我去遛狗你也要跟着,村里的路只要一个月牙就能被照亮,以便让村里的孩子以白天的速度奔跑。路过有狗的人家会有狗冲我们狂叫,你感到被冒犯了,大声回骂,声音密集,以至被自己的骂声噎住。你不但骂狗,也骂人。我问你骂人跟谁学的,你说跟四奶。你骂人没有被制止和责备,原因是我也自幼骂人,到现在也没停止,我的文章主题就是骂人,因此我没有资格阻止你。我的文学第一启发人王小波先生多次在作品中出现国骂,跟你不同的是他骂的是一种糟粕的文明,或是一个古老文明的糟粕段落,你骂的只是具体的人或狗。等你长大成人后,我不希望你骂人,也不希望你骂某种文明,当你的积累足够宽广和深远,你就会爱任何人,接纳任何文明。就像我的文论奠基人木心先生,在一个荒诞的时期他受尽委屈和不公,他没有耿耿于怀,依然终生享受自由,即便是在监狱里也能在月光下的墙壁上用粉笔画下钢琴键盘并弹奏出响彻月空的曲子。相比之下,小波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井水的表层是苦的,苦水下面是无穷的甘露。木心是浩瀚的汪洋,在漆黑的夜晚也金光闪烁的汪洋。

    去年夏天,我骑姑父的电动车带你跟妈妈取快递,到了目的地你先下车往前走,妈妈下车跟你,我停车关钥匙。我刚离开车车就窜了,直奔你去。我看到的是车把撞到了你的后脑勺,你应声倒地,开哭,车重重的摔在地上后轮飞转。妈妈抱起你,妈妈说没撞到后脑,只是肩膀,我撩开你的体恤,看到长长一道血印在肩胛骨一侧,它的延长线没指向后脑。这是第一次惊险。此事让我重新评估了我的判断力。此车跟村里的很多老旧工具一样,都是坏了多次被主人在维修过程中逐渐改造的,它们不但拥有无限的生命,还有独特的个性。修东西是村里男人的基本技能,不会修东西的男人在村里会遭到一定的歧视。姑父会修的种类很多,包含电子类设备,以至于三哥有一阵子见到啥坏了就会对姑父说:爸爸修修。比如月亮不圆了他也会说:爸爸修修。你跟三哥也学会了这句话,见到月牙就让我把它弄圆。这远超过了我的想象和能力,只能向你解释月牙并不是坏了的月亮。实际上我能修的种类有限,主要擅长修木头、石头、铁之类的直观器物,电子类的毫无办法,机械类的勉勉强强,总之在维修领域我处在被鄙视的边缘。

    进入十月份,你每句话的字数就不被统计了,你说的新句子也没人大惊小怪了,也就是说你能跟我们无障碍沟通了,只是语法规律还没掌握好,比如你想让我超过前面的大卡车你会说:让皮卡车在前面,大卡车在后面。如果进城你会说:妈妈坐皮卡车,爸爸坐皮卡车,朝朝坐皮卡车。而不会简洁明了的说咱仨都坐皮卡车。你对路边的小山总是大惊小怪,差不多经过的每一个都要对妈妈说:妈妈看石头山高不高。稍有特点的山就会问:爸爸这是什么山。我会根据山的样貌随便起一个名字。你扭头就会跟妈妈说:妈妈看这是某某山。好像妈妈没听到我说话一样。妈妈佯装没听见,每次都大惊小怪的说:啊,原谅这是某某山。你总是有问题问爸爸,有结果跟妈妈分享。从咱村到镇里的十公里路程我们要经过上屯山、四台山、太阳山、转盘山、脸山、过度山、月牙山、鸡冠山、东山。其中只有鸡冠山和东山是本来就有的名字,其余都是因为你的追问才有的名字,也许它们本来就有名字我不知道,因为你它们有了新的名字。过了镇里还有一座孤立圆润的小山,你问我:爸爸那是什么山。我说:馒头山。过了多日经过那里我问你那是什么山。你想了半天说:包子山。从此它就叫包子山了。它的顶上有一个信号塔,确实更像包子。你的类比能力强我,因此未来你的孩子问你陌生的山叫什么名字,你会起比我更贴切的名字。如果问我命名的山你就告诉他我起的名字,假如你还记得的话,如果忘了就重起个。

    这个阶段你说话是结巴的,我们提醒了你几次,这下好了,你干脆不说话了,用点头或摇头回答问题。这是你对我们过早修正的有力回应。就像刚种出来的树苗,如果过早整形它定不会太旺,甚至会死掉。于是你结巴不结巴说不说话都没人提及了,没几天你又开口说话了。

    你依然爱玩沙石土木之类,却死活不洗脸洗头,用小姑父的话说: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埋汰的孩子了。偶尔洗一次脸就会异常干净嫩滑,妈妈有时往脸上抹泥巴状面膜说对皮肤好就是这个原理。偶尔洗头更是要用卸妆油把头皮上的油垢化掉才能洗干净。

    十月中旬你得了肺炎,这跟埋汰无关,这是一次流行病,干净的孩子也在得。你在市里住了十天院。第一天检查完你突然变软了,不但不能自己上下楼梯,走平路也一瘸一拐。我们在恐惧中各种搜索查寻。最后我决定肺炎治好再治这个。第二天你渐渐恢复,第四天就好了。大概跟你拍CT之前用麻药和来医院之前摔了一大跤有关。不是什么奇怪的大病,我们又觉得被幸运之神眷顾了一次,因此肺炎住院简直可以用惬意来形容。你跟妈妈住病房,我住在皮卡车里。住院过程,你积极配合,把滞留针保护的非常好,睡觉时从不动扎针的手,不小心摔倒了你会用扎针手的肘关节和另一只手撑地。出院时公路上已满是落叶,十月末已经有了初冬的色彩。

    每天有相当长的时间我们都消耗在河套,主要内容就是往水里扔石头。你会挑你能拿起来的最大重量的石头扔,经常刚到河滩你就抱起一个大石头往很远处的水坑走,压根不理会我跟你说的这种石头水边多的是。

    秋天是一年中最忙碌的,咱家主要忙于收枣。我问你:摘枣干啥。你说:卖钱。我说:卖钱干啥。你说:取(qiu三声,咱村语,意思是把一个东西从某处拿回来)媳妇。我觉得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理想,我想不出比这个更美好的理想。自幼以娶媳妇为理想,终有一天实现了,怎么能不珍爱媳妇呢,进而爱孩子,爱生活。如此世界就从根本上美好了。那些宏大的野心勃勃的理想都给人类带来了什么呢?

    你对劳动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我干的所有活你都要插手。收玉米、搬木头、收白菜、烧火、扒蒜、摘菜、填锅炉、喂羊、剥玉米、搬快递、推购物车、倒垃圾、浇树…都很在行。其中对剥蒜和剥玉米简直痴迷。你剥的蒜远超过每顿饭的用量,不管谁做饭都会喊朝朝剥蒜,你会放下手头的事,坐在楼梯第二节,专心把一头蒜剥完,然后说还要。有中意的食物你也会坐在第二节台阶吃,说白了第二节台阶是你独享快乐之地。我们去超市不论买什么都要顺便买点大蒜。剥玉米简直是冬天里你最热衷的事。晒玉米的地方阳光足,还没风,你挂着一条或两条鼻涕在玉米堆上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玉米粒在你手里不断洒落。按照你的速度,我测算咱家一万斤苞米最多七个月你就能剥完,刚过完年玉米就被我用机器打了,你很失落,就去四奶家剥。上她家玉米堆需要翻过一道跟你差不多高的墙,为了剥玉米你学会了翻墙。我们发现你既不在房子里也不在院子里就去四奶家找,保准能在玉米堆上找到。有时剥玉米你要妈妈或爸爸陪,我们发现不但速度跟不上你,手掌也完全受不了,用不了半小时我们的手就要起水泡,你的手从不起泡,问你手疼吗,你说不疼。除了电锯、电焊、角磨机,我用的工具你都要尝试,螺丝刀、扳手、锄头、铁锹、镐头、剪刀、钳子、锂电钻…此类危险性不大的工具你经常使用。这些中的某一个你经常一天到晚拿在手里。拧螺丝你还不能独立完成,需要我扶着电钻,你按开关。我做木工活,你蹲在旁边看。我做瓦工活,你给我搬砖头。我做焊工活,你背对我蹲在墙角等我说——好了。有时候焊的时间太长了,我把你等我的事忘了,发现的时候你还在蹲在原地。我说好了,你赶紧起身转过来,重复一句我告诉你的:电焊不能看,眼睛就完蛋了。

    因为太爱干活了你还挨过骂。那次是北京的一个叔叔让我搞一些土鸡蛋,我费了很大劲儿弄了二十几个。因为要邮寄,包装要精细。你给我帮忙,递泡沫纸之类。费挺大劲包好装箱了,你非要拆箱拆鸡蛋自己再包一遍。任何劝阻都不顶用,我就用责备的话喊了你一句。你当即哭起来,眼泪比声音先出来,然后搂着我的脖子喊:爸爸抱。这是本年度我凶你的第一次。向施害者求安慰,只有小孩子对父母能做出来。我抱起你决定再也不喊你骂你了。但没忍住,因此有了第二次,那是冬天的一个半夜。整个冬天的大多数半夜你都会哭着醒来要看《大话西游》,要我用包被包好抱着在沙发上看。我问你为哈用包被,你说用包被幸福。幸福这个词你大概率是跟妈妈学的,只有她好意思说这俩字。你理解的幸福就是被爸爸用包被包紧抱着看电视。我曾试图向你阐释幸福更宏大的内涵,后来我发现那都是基于各种严苛条件的美好感受,而你的辛福基于你的感受能力。我能赋予幸福的定义本质上是复杂欲望得以满足,你对幸福的表达是轻而易举的获得。我说的幸福比物欲更高因此更过分,而你的是比物欲低的几乎无条件的满足。相比之下,我以为高人一等的解释就不值一题了。你对《大话西游》百看不厌,我竟然也越看越喜欢,我还发现了月光宝盒不只让至尊宝回到了五百年前,也去到了未来,不知道是编剧逻辑不严谨还是艺术需要,总之是非常好。有一天半夜你又是哭着醒来,我又是用包被包好你开电视,你的哭声并没有停,同时给我下达一系列指令——“喝酸奶,要蓝莓味的,要长劲鹿,要棒棒堂,要红色的,朝朝也去,穿鞋…”在我第一个指令没完成时你下一个指令就下达了,你会因为前一个指令没完成加大哭的音量也会因为下一个指令没开始执行加更大的音量。我冲你喊我:我是不是得一个一个来,同时把准备给你穿的鞋摔在茶几上。你哭着说:爸爸朝朝不哭了。这是你第一次表达认错,你认错的瞬间错误就变成我的了。我抱起你决定再也不喊你了。至少写到这里时我还没喊你第三次。

    我们去市里的大超市,你会非常开心,踏上超市扶梯你会害羞的把脸藏起来,听到“欢迎光临”你会再次害羞。在无数漂亮的食品中你只选果冻、酸奶、方块蛋糕三样。对其它东西毫无兴趣。你的思想简单,欲望还没有被商业社会调动,因此你容易满足。随着你渐渐长大,不可避免要进入商业社会,你会被有形和无形商品淹没,你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在短暂的满足和长久的渴望中你会陷入无尽的痛苦,直到有一天你的内心丰富了,不但能覆盖当世,也能覆盖历史和未来,你才能重新获得长久的满足和自由,就像你两岁多一样,被几十块钱的食物满足的激动和害羞。

    冬天特别冷的日子里白天也出不了门,你就在炕上摞积木或画画。你能用一桶积木摞成一座城市的远景,而我只能摞成一座高楼。摞成后你会把它推倒,让我为此哭,我假装哭,你就抱着我的头说:爸爸不哭,爸爸不哭。画画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你手握铅笔,在画纸上飞速划出一团毫无规则的曲线,无需抬笔和停笔。然后问我画的啥。我会说是鸟窝吗、是树林吗、是砬子山吗、是夜晚吗、是风吗…总之我说是啥你都马上说:是。你的创作力和我的鉴赏力很匹配。你的画作跟实物稍稍沾点边的就是黄鳝和鸡蛋。黄鳝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线,鸡蛋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圆。实在没事干了还把我给你写的甲骨文翻出来考妈妈,整整一年你认识的甲骨文就比上一年多了 48个,因为我就给你写了48 个。你不是7天才能认一个字,而是一天就能认24个字。没写更多的原因一是我懒,二是我担心这件事儿成为一种有负担的学习。甲骨文本身非常美妙,我怕过早的学习让你错失对这种美妙的感知。比如有一天你三四十岁了,偶然感受到了这份美妙再学也不迟,就像你妈妈,通过你教她的几个甲骨文一下子就爱上了甲骨文。因为“家”和“富”这两个字她扬言要养猪和酿酒。

    冬天里你学会了滑板车,但摇摇车并没有因此退役,要是三哥来了,你俩会各骑一辆摇摇车去征服五田地。旋耕过的五田地非常松软,在里面走路都吃力。你跟三哥看似骑车,实际上是骑在车上挪车。你的目的是带三哥往五田地中央的大井里扔石头。有一次你拎着一只鞋哭着回来了,那时你还不会自己穿鞋。给你洗鞋是件困难的事,因为你的鞋垫是由一层坚实的粘土构成,要通过充分的浸泡和尽力的刷洗才能恢复原貌的大致。你的鞋子很容易坏,骑滑板车更费鞋,尤其是右脚的鞋。滑板车比摇摇车快,活动范围大得多,赶集、去小卖部、遛狗都要驾驶滑板车。春天末尾你又学会了平衡车,第一天算不上骑车,只是两条腿叉在车的两侧推车,妈妈顶着肚子走着陪你都经常被你喊妈妈慢点走。第五天你就能滑行七八米了。半个月你就能自如骑行了,河滩、草地、水里,怎么费劲怎么来。要是下雨了更是要第一时间出门骑车,无论雨靴雨衣怎么配合袜子和裤子都全部湿透,为此还专门给你买了连体雨裤。要是在柏油路上你就会全力冲刺,你能从咱村最长的下坡滑下来。在土坡往下滑你摔过两次车,从此知道了土路和柏油路对车操控性的影响。后来这个车有了工具属性,你非常喜欢往车把上挂本来要提的东西,为此不惜降低车的操控性。去南山摘杏你也骑车,为的就是把装杏的两个小桶挂在车把上。有一个走路都难免摔跤的陡坡你也骑在车上,我只好在后面奋力推车。去这种地方必扎胎,为此我买了全套的补胎工具。

    你对自已完成一件事儿有执念,比如上车,皮卡车地盘高,你上车需要爬,为此衣服手脸都要粘土。谁要是好心把你抱上车你会喊叫,然后爬下车重上。你不但自己的事要自己做,我的事你也要插手。开皮卡车你会在副驾驶帮我清洗玻璃,开关车窗,解锁车门。不管玻璃脏不脏你都说玻璃太脏了,然后拉动清洗拉杆,过一会儿你又说玻璃太脏了。为了降低成本皮卡车的玻璃水是我用洗洁精兑的凉水。我们骑摩托车去镇里,你负责启动摩托车,并在每一个路口和拐弯提前按喇叭,偶尔还尝试拧油门,在平直无人的路段,我会握着你的右手拧油门,感受油门跟速度的关系。

    骑摩托车是你非常喜欢的事之一,每天都要进行多次。“骑红色的摩托车去河套打水漂”“骑黑色的摩托车买一个棒棒糖”“骑红色的摩托车去新的地方”“骑黑色的摩托车在大道溜一圈”…这两辆车因为你变得很忙。骑红色摩托车上东沟要走羊肠小道,两侧的野草不停的刮我们的脚,你会因此乐的前仰后合。或者骑黑色摩托车去镇里,风大时衣服的边角会抖动,你感觉被挠痒痒了,笑的停不下来。不论去山上还是镇里,一路上我们都在迎着风聊天。为了让对方能听见,我们要很大声。从镇里回来你要趴在油箱上睡一路,看上去比在床上睡的踏实香甜。

    你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无比珍爱。比如妈妈扔了我的稿纸,你会把稿纸从垃圾桶翻出来,告诉妈妈这是爸爸写的,然后放进抽屉里。姑父跟我换了几天车送货,你偶然发现皮卡车不见了,哭着问我皮卡车哪去了。我告诉你坏了在镇里修呢。如此你还是哭了好一阵。我们开姑父车去镇里,你死活不上车,非要坐皮卡。到了镇里你非要去修理厂看看皮卡车。去姑姑家要提前偷偷打电话给姑父让把皮卡车藏车库里。有一天姑父把车换回来了,你又是偶然发现皮卡车回来了,高兴的跳起来,不停的喊:皮卡车回来了。皮卡车回来一月有余,到现在你每天还要喊几次皮卡车回来了。在你眼里咱家的皮卡车是世界上最好的车,全然不顾它是低端品牌中的乞丐版。希望未来你对自己的媳妇也是这个态度。你喜欢她的主要原因不是她的完美,而是因为她是你的。或者说因为她是你的才趋于完美,她完美的主要原因是你而非她或别人,你有义务成为自己媳妇向善向美的要素。

    今年春天一个半夜我们被你奇怪的哭声吵醒,发现你的呼吸非常艰难,我初步判断是急性喉头水肿,赶紧接制氧机给你做雾化,连续吸了两支布地奈德,又喝了一袋阿奇霉素,火速赶往市里医院。在车上你渐渐好转,后半个路程已经跟我们聊天了。到医院科急诊医生诊断为急性喉头水肿,她的用药方案也是布地奈德和阿奇霉素,外加肌注地塞米松。医生表扬了我及时正确的处理。这里又得提到幸运,制氧机是你妈妈跟姑姑借的,以备她的哮喘之需,姑姑是一个忘性极好的人,多次来家里都忘了带,结果当天下午在没被提醒的情况下竟然带来了。很难想象如果当晚没有机器做雾化你能不能坚持到医院。这是第二次惊险。

    另外两次小惊险一次是你面壁蹲在电脑桌上,突然直挺挺的后仰落地,后脑勺刚好砸在了我的拖鞋上。第二次是骑摩托车去一个新的地方,在一个下坡的泥坑里摔车了,保险杠摔变形了,我的腿烫伤了,你吓得哇哇哭,但毫发无损,因为你在落地之前被我抱在怀里了。

    在各种惊险和挫折中我们积累了经验,你实现了成长。感冒咳嗽发烧基本都是我跟妈妈连手配药给你吃好,过于严重的就去镇里医院验个血再配药,如果有肺炎表征就拍个胸片再配药。凭借检测报告,我俩很有把开药方。镇里的医院已经九个月没开工资了,不管啥病都给开小柴胡冲剂,但检测报告还是非常可信的。加之我们能通过认识的诊所医生买到药店没有医院不卖的药,这使我们在医疗这件事上感受到了极大的自由。

    春天里在历经数百次失败后你终于学会了打水漂儿,从此去河套的主要目的由扔石头变成了打水漂儿,我的任务就是找薄片石头。初期十次投掷能成功一次,这一次成功也仅仅是石头在水面飘两下,但这足以让你高兴的跳起来。后来成功率不断提升,十次能成五次,偶尔还能打出三个飘儿,于是两个飘儿你就习以为常了,三个飘儿才能让你高兴的跳起来。我在给你当观众和助理的同时自己也忍不住打水漂儿,我能打出长长的串飘,或者让石头飘上对岸。这赢得你的赞叹和崇拜。于是我们的角色经常调换,你会满河滩找薄片石头给我。我有时拿一个圆石头问你:你说这个石头能打成飘儿吗。我想着你说不能,结果我却打成了,以此赢得你更大的崇拜。然而你每次都说:能。我问你:朝朝能吗。你说:朝朝不能。我只好更卖力气打水漂儿。有时失败了我会假装懊恼,也许是真的懊恼。你赶紧过来抱着我的脑袋安慰我:爸爸没事,有朝朝在呢。就打水漂儿这件事而言,我成功了你会赞叹,失败了你会安慰,不论成败都有最好的收获。我想如果每个父母能在每件事上如此对待孩子,天下会就此太平。极偶然你也能打出一个短短的串飘儿,回家第一时间你会把这个伟大的成功告诉妈妈,赢得妈妈不住的惊叹。学会了打水漂儿扔石头的项目也没搁置,扔石头有丰富的内容。扔大石头往我身上溅水、扔小石头砸在对面的峭壁上、快速转体把石头扔到对岸、用石头把漂浮在水里的塑料袋子打沉、打一棵平行于水面的杨树、两块石头同时扔、把静止的浮藻打出一个洞再看洞快速缩小…这么说吧,如果不是非得进入文明社会,咱俩完全可以在河套混到地老天荒且谁都不感到厌倦。

    经常你起床第一句话就是:爸爸骑红色摩托车去花梨洞打水漂扔石头。或者是:爸爸骑红色摩托车去张葛大坝打水漂扔头。花梨洞、张葛大坝、羊塔沟、小对面…之类的村属地名只有我这一辈以及上一辈人通晓,你这一辈的孩子几乎没人涉足这些地方,也就不知道这些响当当的地名,这些都是当年村里孩子童年故事的发生地。抓鱼、游泳、滑冰、采蘑菇、打群架…哪个不是童年的大事件。而当前村里所剩不多的孩子压根就不来这些曾辉煌过的地方,都在写作业、上补课班、看电视、玩手机…你的向往正在让这些地方恢复生机,但我们父子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恢复它们昔日的荣光。

    抓柳根鱼也是春天的重点项目,抓到的鱼我放进一个小桶里,你再一条条抓出来扔回河里,青蛙比柳根鱼好抓,你最多两只手抓过三只。鱼多时我挑大的留下来小的放生到五田地的机井里。青蛙多时处理方式也是留大放小,让他们成为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和井底之鱼都是幸运的,夏天如果降雨不足河就会变成戈壁,鱼和蛙都要绝迹,井里的鱼和蛙会安然度过旱季。大城市里的精英理解不了井底之幸。柳根鱼和青蛙都合你胃口,你一顿能吃一盘柳根鱼加四只青蛙。自从我用弹弓打了一只鸽子给你炖了之后,见到鸟你的第一反应是:爸爸这鸟能吃吗。于是我决定给你也做一个弹弓,弹弓叉已采好,正在阴干过程中。

    跟在荒野中的游刃有余相对应的是你在人群中的不知所措,你对人群的排斥就像你对蜘蛛网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在公共场所,你注意力的相当一部分都用来跟别的孩子保持距离,也可以说是躲避。但凡你被陌生的孩子碰了一下,你会立即拉开殊死搏斗的架势,碰了你的孩子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所有向你示好的孩子无一例外都被你断然拒绝,无论大小和性别。可以肯定的是在你强壮的身体敏捷的思维下是一颗脆弱敏感的内心。从家通往社会这条路对你来说异常遥远且充满险阻。但我对此充满信心,因为我就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若能帮到你,曾经我莫名其妙趟过的那些崎岖夜路将获得意义。

    你跟妈妈吵架要被揍时,但凡我把你抱起来你立马就来劲,拉开架势跟妈妈叫骂。因为这个事,我们认真探讨,最终决定你跟我俩任何一个吵架不论对错我们都统一战线一致对你。村里的夫妻,在无休止的争斗中总是拉拢孩子,让孩子当帮手或裁判以赢得夫妻持久战的胜利,但最终二人都沦为不被任何人待见的失败到头者。我们决定不走这条路线。

    我以为我不会揍你,结果前几天就揍了你第一次。最近妈妈住院,咱俩名义上是陪护,实际上只是送饭,其余时间都我在想尽办法让你愿意在市里停留直到妈妈生完小满出院。妈妈住病房,咱俩住姑姑城里的房子。每天你的核心要求就是回家,清醒的时候还好,将要入睡必拼命哭喊要回家。我用各种条件跟你交换。去公园滑滑梯、去大凌河扔石头、去有电梯的大超市买零食、看着手机吃西瓜、骑着电动车买雪糕…这么说吧,为了让你打消回家的念头我们二半夜还在大凌河修灯塔,大清早又修一次,某个醒来哭闹的半夜再去大凌河确认灯塔是否修好了。看你实在太想家了我只好带你回家,妈妈交给姑姑陪护。回到家你果然很开心,直到睡午觉时你发现枕头不在,我也发现了枕头落在了姑姑家。你要求立刻驱车回姑姑家拿枕头,全然不顾百余里的路程和当天上山拉杏的任务。耗了一个小时后你同意开蹦蹦车上山拉杏,条件是立即出发。于是我们顶着烈日和一天中气温的峰值上山把三千多斤本来要傍晚拉的杏拉下来。第二天一大早你就开始闹,先是指定要吃我去年冬天做的的小煎饼,做好了你告诉我不想吃,要骑黑色摩托车去超市买棒埲糖,回来要骑平衡车去河套扔石头,刚到河套就要回家,要抱着回,并明确要求一个手抱另一个手拿着平衡车,其间不允许换手,所有这些要求都是哭喊着说出来的。将近中午,要求的密度迅速加大,不但要求我干啥,同时还要求我不能干啥,比如翻杏核、洗碗、拖地、晒麦子…都是刚上手就被你叫停。只许我坐沙发上抱着你看汪汪队,找哪一集你都说不对,为此你无比生气,玩命哭。让我右手放你的膝盖上,放的位置是你精心摆弄的,同时要求我别乱动。我觉得我没动,但你觉得我动了,于是大哭继续。哭累了睡着了,后脑勺顶着我的下巴睡着的。我根据经验觉得这样你会不得劲,于是把受力点由下巴换成脖子。这一下不要紧,你声嘶力竭的哭喊,同时背对着我快速扭转身体以便能用手臂高频率打我。我把你扔到沙发上同时在你的右肩上抽了两巴掌。两巴掌抽出来三个指印。这三个指印消失之前我都没后悔。次日一早要去医院找妈妈,中午我们就见到了妈妈,晚上又要回家。我的基本策略就是开车把你溜睡着,再抱你回房子。撂床上就醒是常态,我只好把哭着的你抱回停在小区外面的车上再留一遍,在行驶的车上你很容易睡,睡着了再往房子抱。实在不行就在车里过夜。那天从八点半到十点半,我抱你回房子四次,抱出来四次,不知道门卫看见一个人抱着一个熟睡的孩子进去,一会儿再抱一个哭喊的孩子出来,同样的画面反复在眼前出现四次会不会觉得自己中邪了。四次后我选择了放弃,你在副驾驶睡的满头大汗,开窗就是满身大包。凌晨一点半,你哭着醒来,继续喊着要回家。这一次我一点儿都不生气了,全然理解了你的要求多么的正当,于是我们即刻启程。你很快就睡着了,途中你被尿憋醒了,为了不下车你死活不尿,商讨许久最后你同意站在车上往下尿,这都是以防又被我抱进一个你不喜欢的房子。我正式因为打你而后悔。两点半我们到家了,你迷迷糊糊的醒来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早上醒来满脸笑容。

    作爸爸这方面你是出了名的,被娃作这方面我也是出了名的,比如在我跟前你会因为鼻子里有鼻涕哭喊,再因为我给你擦鼻涕哭喊。若有家里有聚会我会是做饭的主力,做好饭了你即刻拉着我去干你想干的事儿,我已经习惯了离席以及吃散席后的剩饭。“爸爸快过来”这个祈使句后来被你简化为“爸来”这个不容迟疑的命令。睡觉前你要让我按摩讲故事,或是变着花样的跳我。我需要根据时机保持足够的胸腹内压以防腰椎被你全力跳落时踩断。你最喜欢的是乌鸦的故事:乌鸦去羊山赶集,口渴了找水…偷肉又被被狐狸骗了…去大凌河学野鸭子捉柳根鱼差点淹死,被大雁救了,想跟雁群去北方飞不动又回来了…我以咱们的生活背景为基础胡编乱造的没有尽头的故事你爱听的不得了。进入夏天,白天越来越长,农活越来越多,每次给你讲睡前故事都是我先睡着。你会把我叫醒接着讲,我忘了讲到哪了你就提醒我。我会被你叫醒多次,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睡的。

    对你的娇惯(旁观者结论)以及对你作的接纳实际上是咱俩之间的礼尚往来。你对爸爸的喜爱和偏爱在先。你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找爸爸,你跟妈妈的第一句话就是爸爸去哪了。春天以来大清早我基本都在家附近干农活,早饭前干农活很出活儿,我最爱在早饭前干活儿。如果我在南山,就会听见你一出门就喊:爸爸,你在哪里?开始妈妈会把你送上南山,后来只需送到半路。你会一路小跑到我跟前,看我干一会儿活儿之后要求抱着回家。有一次我在河套筛沙子,你醒来后从妈妈那得知我去河套筛沙子了,一声不吭出门了。我看见你的时候你骑着平衡车在干涸的河床上穿过稀疏的草丛哭喊着向我艰难驶来,眼泪和鼻涕均匀的摸了一脸。你并不知道我的具体位置,我筛沙子的地方也没带你去过,因此你找我的路程不但遥远还充满恐惧,最终你还是找到了我。我抱起你拎着平衡车回家了。你对爸爸的喜爱已经背离了客观。比如妈妈问:你谁最漂亮。你说:爸爸最漂亮。问你:妈妈唱歌好听还是爸爸唱歌好听。你说爸爸唱歌好听。全然不顾你妈妈的大学专业就是音乐,而爸爸连《小星星》的曲调都唱不准。问你:谁的头发好看。你说:爸爸的头发好看,还扎。实际上爸爸的头发别说美丑了,就连数量都不达标。跟村里独身老汉一样,我理发也是自己完成,跟他们不同的是我有三个忠实顾客。一个是我自己,一个是有才,另一个是你。我抱起一个装满玉米粒的蛇皮袋子或一块儿大石头你会非常崇拜,不住的说:爸爸有劲朝朝没有劲儿。我搬的重物村里十五岁到七十岁的男人都可以完成,因此可以说你对爸爸的崇拜算是无条件的。如果下雨了我还没回来,你逢人就说:爸爸被雨浇了,可怜吗。我身上要有一点儿划伤你会带着心疼的表情小心翼翼的给我擦碘伏。我带你去南沟摘桑粒,我爬上桑粒树,你惊讶于我是怎么上去的,同时不停的叮嘱我小心别掉下来,如果起风了你会放下我提前给你折断的满是桑粒的树枝站起身扯着嗓子喊:爸爸小心,有风。如果我去东沟干活儿,傍晚你会骑车去我回家的路上接我,或者在一个山坡上等我,那个山坡能看的很远。尽管摩托车发动机的声音和风声都很大,我还是能听见你喊“爸爸”的声音由小变大。

    你非常爱问“为啥呢”,比如:山为啥高呢?我说因为河低。你接着问河为啥低呢?我不知道该用离间白、合异同还是三段论解释,只能如实回答不知道。你问:月亮为啥跟着我们?我不能向你解释我们的感知系统短时间无法辨识我们跟月亮之间的相对运动。只能告诉你因为月亮喜欢我们。你问太阳下山了为啥天还没黑。我不能向你解释光的折射、反射、衍射,只能告诉你天不着急黑。

    关于咱俩未来的父子关系我有过很多想象,后来在咱村一个超市找到了范本。那天我带你去买菜,超市老板正打电话。老板比我大六岁,今年当爷爷了。电话两头的人正开免提闲唠嗑,对面的人向他诉说着去某处旅游一系列被坑的经历,俩人一边爆着粗口一边开怀大笑,我还以为他们是狐朋狗友关系,后来听到老板说一句:卧操,一串肉12,回家爹给你烤。于是我清晰了我对父子关系的努力方向。这个过程里我免不了还要揍你,现在没放开了揍你是因为你的体力和智力都不及我,咱俩之间不平等。随着年龄的增长,咱俩之间会趋于平等,平等生命之间可不需要迁就和妥协。那时我会选择跟你针锋相对。而目前你只是无理取闹,你无理只是取闹,而那些伟人和英雄有理取的可是他人或他族之命,我要是能忍受他们,就更有理由忍受目前的你。

    关于你未来的谋生手段我也有过很多想象,后来在一个修理部我找到了范本。那个修理部在我上初中的村里,是羊山镇东片仅存的修理部。我很喜欢去他家修车。老板比我小一岁,看上去比我小很多。摩托车、微耕机、柴油机、电动车、旋耕机、水泵…只要是农村干活儿的机械,不论柴油汽油还是电驱,不论单缸双杠还是四缸,不管机械出自大厂还是小作坊,啥毛病他都能快速鼓捣好。找不到配件他会用手头有的东西拼凑一个配件,使之达到新机性能,比如你爷爷的摩托车后轮轴磨的螺丝拧紧轮子就不转,他绝不会让我等新轴来了再来,而是随手找了一个易拉罐,剪了两个圆片再开孔,装上后轮子就飞转了。他的正常营业是早上五点到晚上七点,晚上有要紧活加班到几点就不好说了。他媳妇叫他吃饭,他说来了来了,但还是放不下手里的活儿。他有时候同时修四个人的机器,当然这需要各自主人搭把手。他有意无意的把顾客都培养成了助理。他总是很开心,精力体力无限。他总是边唠嗑边干活。于是我对你的未来职业有了具体的期待,或者说我对你工作的状态有了具体的期待。你也可以干一个小小的修理部,或者更没人愿意干的职业,只要你能从你的职业中获得快乐就太了不起了。如果在干活儿过程中还能交到朋友那就更牛逼了。

    接下来唠唠小满吧。

    小满是妈妈跟我过去一年中最大的计划,可谓是计划生育。但凡在未来的人生里,在饱尝了苦辣酸甜之后你依然觉得此生值得,你首先要感谢你哥哥,对你哥哥的养育过程中我们渐渐有了做父母的信心,更多的是孩子带来的源源不断惊喜和快乐,出于对惊喜和快乐贪恋,我们决定再生一个孩子。另外,不可避免我跟妈妈将先于你跟哥哥离开这个我们深爱的世界,害怕那时哥哥孤单决定生个弟弟或妹妹,你也可以理解为爸爸妈妈怕你孤单,提前三年给你生个哥哥,于是就有了你。

    这一年是多年以来生活最拮据的一年,敢要你是因为我们想通了,父母给孩子提供食物和安全即可,财富、成就、社会地位之类的价值观事件自古以来都是别有用心的强人编造的,追求这些必然丧失独立人生的机会。生活成本过高基本上都是主动上当的结果。

    在得知怀上你之前妈妈做了一个梦,梦到在浑然的大水之上一个女孩逆流而上向她走来。我们也没见过什么大江大河,接触过最大的河就是帕隆藏布江,我猜你妈妈梦中的河就跟帕隆藏布江差不多。

    我跟妈妈都确定你是个坚韧的姑娘。证据如下:刚确定怀上了你,妈妈就开始先兆流产,我们三天两头就跑医院。中药、西药、口服、针剂全上。黄体酮就打了一个多月,用的是我上初中时在自己身上练就的手艺。据你妈妈反馈,我打的肌肉针比当年在韦曲南的诊所为了保胎你哥哥打的针不疼多了。不管如何打针吃药,去医院检查激素指数都是低。当我没我心时,妈妈就用她做的梦安慰我。

    终于熬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妈妈的哮喘正式犯了。一到晚上妈妈咳的无法入睡,哥哥因为荨麻疹整晚都在挠自己,我猜测着你在妈妈肚子里正历经着我无法想象的艰难。有一天半夜,妈妈呼吸困难,脸色发紫,我开车去姑姑家拿制氧机,回来给妈妈做雾化,两支布地奈德吸完立马就好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去医院才发现皮卡后箱的卷帘盖颠掉了,几年前在219的冻土路段开一百码都没掉。这次我们放弃了不用药的幻想,道理很简单,纵使用药对胎儿有影响,但也要先保住孕妇的命,不然谁来孕育呢。医生也说了,孕妇因为呼吸困难血氧不够,胎儿也会缺氧。于是我们坦然的用上了医生开的药。后来有两次感冒发烧也用了抗生素,是在孕妇安全用药范围内的。通过查寻和医生讲述,我们得知原来孕妇能用的药真是不少呢。除了相信统计学的结论和医生的经验,我们更相信生命自身的力量。

    妈妈的哮喘今年入夏以来明显好转,一时间我们为此感到幸运,没过几天羊水又不够了。因为有你哥哥做前车之鉴,雪洁姑姑安排医药同行发来两大箱乳酸钠格林。每天我给妈妈扎静脉输液。三天一次B超监测。后来又经历了重度缺钾和妊娠高血糖,终于在第三十五周天羊水指数低到了危险值,我们开始住院,随时准备用剖腹的方式让你问世。住院后我们彻底放弃让你跟哥哥同一天生日的念头,只想你能坚持到三十六周。在三天一次的B超检查中指数总是在临界值。你不但坚持到了三十六周,又坚持到了三十七周,我们十分震惊了,然而你又坚持了一周。我们和医生商定三十八周零两天把你拿出来。这样你的农历生日跟哥哥刚好是同一天。从明年开始,你俩就过农历生日,就像我们的祖祖辈辈一样。

    孕育你的过程没有几天是风平浪静的,但你还是坚定不移的走到最后,跟妈妈爸爸哥哥汇合,一起过简单明确的生活,我们都相信这样的生活你会喜欢。

    从去年九月末以来我们一直在村里生活,多年以前我向你妈妈的口头许诺计划这一年全部实现。葡萄架、阳光房、户外餐厅、秋千椅、小花园之类。目前为止只有葡萄架完成了,其它最多是把料备了,个别料都还没备。这一年有了你,所以计划给妈妈做的这些东西也同时是给你做的,我猜测女孩喜欢的东西大致相同。你荡秋千、在户外吃饭、晒冬天的太阳喝茶这些事儿至少得两年才能学会,所以我就不着急了,加之你妈妈总是想让喜欢的东西慢点来,于是乎我的拖延竟被我自己原谅了。但今年还是种了很多果树,枣树增加了三个品种,苹果增加了两个品种,蓝莓、山楂、树莓和软枣猕猴桃都是今年新种的,长势良好。另外还栽了槐树、枫树、柞树,有的用来乘凉,有的用来绑吊床。得知怀了你之后妈那就在没上过山,赏杏花、采草莓、采桑葚、摘杏、摘油桃这些项目她都错过了,明年你要陪她把这些补回来。

    如果说哥哥的成长还算幸福,那么你的就更幸福了,因为你来时比他多一个亲人。在妈妈的整个孕育期间,哥哥都很照顾妈妈的肚子,妈妈肚子大了以后,他时常充满怜爱的跟你说话,有时还对着肚子亲一下。在妈妈入院待产的二十多天里,他没有死乞白赖的找妈妈,顶多二半夜哭着让我带他回家。他清楚妈妈的任务。这期间他的睡眠基本都是趴在饭店的凳子上、副驾驶的座位上、电摩的车头上开始。有一次他又在车上睡着了,我把他抱回姑姑家仰卧放在床上,他翻个身退倒床边,双脚踩地,上半身趴在床上继续睡。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睡姿。所以未来某一天他惹你生气了,你可以原谅他一次。你刚从手术室出来他就要抱。他和一个护士两个人把妈妈从手术室推到病房。

    大家都说你好看,我倒是没看出来。这时我对你的父爱还在建立中,更多的是一种陌生和慌张。整晚你都在哭闹,呼吸急促。我们向医生求助。凌晨四点,我抱着你去另一个楼拍CT,出了咱们病房的楼,一阵清冷的风吹来,盖着你头的被子一角被掀开,我看见你正在看我。那一刻我对你的情感被全部激发。拍完CT我把你抱到新生儿科交给护士,新生儿科不让陪护,护士接过你不知道去了哪里,我陷入疼痛和无助,相比之下,此前我经历的所有疼痛和无助都微不足道。第二天是问询日,医生告诉我你是肺炎,需要一周的抗感染治疗,说你呼吸平顺了,昨天还吃了270毫升奶。我获得了重生。

    我明白了养育和教育的真正目的,就是父母不在场或不在了,孩子依然可以坚定自由的生活。

    让你俩健壮将是我们养育的核心。你们长大成人了更要清楚,为了再大的财富或功名损害一点点健康都不值得。只要你们身体强壮精神旺盛,贫穷或是粗鄙都可以接受。况且只要我们精神旺盛,最多就是贫而不穷。人类做为递弱代偿的最后产物,弱的简直就是病坯子。因此健康和强壮就是尊严和美的核心。

    《与儿书》本计划写到十九篇,既然小满来了,就让我多写三篇。让一切来的晚一些结束的慢一些是我跟妈妈的共同追求。小满的名字和朝朝的名字出自同一个团伙儿。今年的信函基本都是二半夜在车里写的。朝朝一到晚上就哭着要回家,我的办法就是开着车围着大凌河转,朝朝睡熟了我就开始写,期间要不停的捕杀从玻璃缝隙进来的蚊子。捕蚊子的时间一点也不比写字少,但朝朝还是被咬的满身大包。但显然这一切都将成为未来被反复回忆的美好。

    小满加油,拿出你与生俱来的坚韧,再过三四天我们就一起回家,在那里开始你快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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