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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之箭(下)

时间之箭(下)

作者: jogwu | 来源:发表于2020-08-10 22:54 被阅读0次

            当熵达到它的极大值时,孤立系统的时间演化就停止了,该系统就处于它最无序的状态。这时系统已耗尽了它所有发生变化的能力——它已经达到了热力学平衡。

            关于大伯最后的时刻,随着监护仪上的血氧的最后的快速下降终于来到了。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放下了手上打满水的盆子,一遍一遍在他耳边呼唤,血压迅速下降,心跳迅速下降。我颤抖着手,好不容易拧干了盆里的毛巾,给他从上到下一遍遍的擦拭身体,眼泪滴滴答答的落在病床上,落在他身上的每颗我都迅速擦干净。最后的时刻我看见他眼角有一滴泪出来,我知道这就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我在他耳边告诉他我会好好照顾奶奶,大伯不要怕,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二妞说最后时刻大伯眼睛努力睁开了一点,好可惜我没有看到,眼睛早就模糊到除了轮廓什么都分不清的地步。

            然后再也没有了呼吸,然后再也没有了心跳,然后再也没有了那个灵魂。护士和医生过来再次对大伯进行了心电检测,确认了死亡。护士去掉了大伯身上的设备,我拿出了柜子里面准备好的寿衣,我们一起帮大伯穿上。衣服一件一件穿好,医院的物品一件一件收拾好,但是没有人可以收拾好心情,但是没有人可以收拾好这个结局。

            不停前移的手指写字,字一写完就向前去。不管你多虔诚多聪明,它不会回来改半句。你眼睛里所有的眼泪,洗不掉它的一个字。人生的悲哀归根结底来自时间的不可逆转。

            第三天,在殡仪馆再次见到大伯,和2018年那年不同,那年大伯和我们站在一起送爷爷最后一程。未曾想到,两年后是我们在这里见大伯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在告别厅里大伯安详的躺在棺材里,我们拿着事先准备好的鲜花围绕着棺材做告别,然后把鲜花放在他身边。我看着躺在那里的大伯,那个人好像是我记忆中的他,好像又不是他。也许因为化妆的影响,也许因为肌肉僵硬的影响,也许是眼泪模糊了眼睛,躺在那里的那个人似乎更苍老一些,更慈祥一些,更抽象一些,好像假的一样。做完告别仪式,工作人员说来两个家属跟着,到这里我还不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等我明白的时候,我太惊恐了。

          我和姐姐一起站在火化炉面前,工作人员最后进行了例行告别程序,接着工作人员再次和我们进行核对信息后,按动一旁的按钮,装着大伯的纸棺材缓缓的被送入火化炉中,等待着后面开始火化。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我看着缓缓关闭的炉口,我应该是崩溃的。我是一个资深的恐怖电影、恐怖游戏、恐怖小说爱好者,可以这么说,当时的场景比我看过的恐怖电影要恐怖数百倍。我害怕得浑身颤抖,牙齿止不住的上下打颤,我的视野里面除了那个冰冷的炉口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耳朵里只剩下我牙齿因为打颤传来的“咯咯”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害怕得不敢发出声音,眼泪只能无声无息的从眼眶里面一串串的涌出来;我的鼻子里被鼻水塞得满满得,闻不见任何味道;我紧紧得握紧拳头,除了因为手指甲掐得手掌生痛,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事物。在我即将五感尽失得时候,就像老实电视机关机整个屏幕缩小为中间一个亮点得时候,姐姐也许是察觉到我的害怕,拍了拍我,这才把我拉回到现实。

        出来后我我抱住二妞,我跟二妞说"太可怕了,他们把大伯送到火化炉里面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我的大伯了。"后面我除了放声痛哭,什么都记不住了,也不想管了。

        终于,我能好好崩溃一回了。

            热力学通过熵增的倾向描述时间之箭,它只在去往平衡的路上,放置了指路牌,只告诉我们什么地方变化会发生。但至于会是何种变化,它却给不出任何线索。热力学中没有一个万能法则,告诉我们一个系统如何在时间上演化。

          我给大伯选的墓地,和爷爷的墓地相距前后排,同样也是整个园区最好的。我抱着大伯的骨灰坐在车后面,前往墓园的路上,还是这辆车,还是那个陵园,还是那条路,开车的人还是那个人,不同的是我坐在副驾驶抱着爷爷的遗像,大伯坐在后座抱着爷爷的骨灰。几天连续睡眠不足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在车上我抱着温暖的骨灰盒,开始有些迷糊了,在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我一下很难分清楚哪个是过去,哪个是现在。我到底是在2018年去送走爷爷,还是在2020年去送走大伯?谁去世了?是那个调皮的爷爷,还是那个经常对我笑眯眯的大伯?还是我自己?若是我自己,是本我还是自我?那个量子到底发生坍缩了没有?谁观察的?

          妹妹把一个红包封装在了一个封口袋里伴随大伯骨灰盒一起安葬。那是大伯60大寿的时候,她送给大伯的红包,红包封上面写了对大伯祝福的话语。在收拾大伯的遗物的时候,发现了这个红包封被大伯珍藏在他的抽屉里面。在盖石板前,陵园工作人员又问了一遍是否还有逝者生前喜爱的东西要一同安葬的?确实没有什么还需要放进去了,这个问题我在收拾大伯遗物的时候反复查找确认过。大伯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生除了衣服鞋子以外,因为胃不是很好的原因,因此对吃的东西有所讲究,除此之外对其他身外之物都没有执念,有就好,够用就好,能用就好。

          因为风俗习惯,我被告诫安葬大伯骨灰的时候不要去爷爷墓地,虽然我也不是很明白是什么意思。在完成了整个大伯的安葬仪式后,我不可控的走向爷爷的墓碑,他的墓碑就在大伯墓地前面一排靠左的位置。我从爷爷的墓碑的背后抱住墓碑,就像从爷爷背后抱住他一样,我泣不成声,我想念爷爷,我想念大伯。

            混沌的出现以及因此而出现的时间之箭,在当我们与我们周围的世界——其中物体含有无数个原子——打交道时,是如此清清楚楚地摆在我们眼前。当一个气体分子仅仅经过几次碰撞之后,我们就无法在任何肯定的程度上预言它的行为。对于更大质量的物体,例如绕日运行的一颗行星的轨道,在某些方面我们可以预言它在长得多的时间内的行为,甚至可达几百万年。但是即使如此,最终也会成为不可预测的。我们将只能够预言宇宙的大体性质。例如温度和密度。

          因为大伯走的突然,我们翻找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包括他的手机,里面没有关于任何他银行卡密码相关信息。因此只好去公证处进行大伯遗产公证,我们商量的结果是大伯所有财产全部作为奶奶的治疗、赡养基金使用,我们相信这是大伯最愿意看到的,因为一直以来大伯都是这样在做,大伯还说,等奶奶百年后,他要约同事一起出去旅游一趟。万般为奶奶着想,尽可能仔细照顾奶奶的人,未曾想,让奶奶白发人送了黑发人,给了奶奶巨大的打击,如此不可预知,如此措手不及。

            为了这个公证书,我花费了好几周时间,跑了从未跑过的公证处、大伯以前的单位、青山区人民法院,大伯所留下的银行卡也有不少,我也排队跑了各个银行拿资产证明。直到写下这篇文章的今天,还有部分手续没有完成。通过拿各种材料和证明,也越发的证明了大伯一生是一个简单、干净的人,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没有任何处罚记录,然而我能证明的只是他的过去,他的未来已经全部止于那块大理石的碑上。

            由于家里电脑坏了,好多照片没有办法翻找。这几天开始修电脑,买配件。大伯墓碑上的瓷像到底用哪张还没有确定好,电脑还正常的时候,我没有去管这个事,不是因为懒,是因为情绪太难控制了,我没有勇气去翻看过去快乐的时光印记。每天下班回家之后也没有心思去上网课,没有心思练琴。一是守孝,二是确实没有办法去调整心情做这些。就是回去无脑的打游戏。眼看着再磨蹭一下,就要到中秋节了,不得不去面对这件事了。他的照片确实难选,因为照相都很严肃,或者说不放松,人绷着。这点不如爷爷,爷爷照相会放松,能呈现比较好的效果。我想要一张正面的大伯笑笑的样子,看起来很和蔼,或者说是我印象中大伯的样子。太难了,手机和QQ相册都翻了,没有最佳的。但是我很喜欢这张照片。这是我记忆中他的样子,是那个最真实的他。

          如果一个人喜欢在微观世界中生活,那也就不妨梦游梦游。可是从第4章得出的结论是:量子力学用来描述我们自己的世界时,发现它在宏观层次上是有问题的。困难可以用像薛定谔的猫那样的量子佯谬来说明,其中“量子实际”需得用“又死又活的猫”这类暧昧状态来描述。

          对此情形,贝尔概括如下:“世界究竟应该如何划分为我们可言的仪器和我们非可言的量子系统?通常的理论中的数学要求这样一个划分,但不告诉我们如何划分。” 他继续说道:“难道亿万年来,世界波函数一直在等一个单细胞生物的出现,然后才跃迁(坍缩)?还是它还得多等一会儿直到出现了一个有资格的——有博士学位的观测者?如果这个理论不是仅仅只能用在理想化的实验室过程,我们不是就得承认,差不多每个时刻,差不多每个地方,都在进行差不多的‘类测量’过程?这样一来,难道还有某个时刻是没有跃迁的、是薛定谔方程能适用的?

          弹累了钢琴,我们躺在床上,我用手机正刷着知乎上面的问答,里面有一个叫做“为何不去死”电影推荐。然然盯着我的手机屏幕问这个是什么?我告诉她这是一部叫做为何不去死的电影。

          “是为什么还不去死的电影吗?” "对啊,人都会死。"

          “那太奶奶会很快的死掉吗?”"太奶奶不会,因为我们都在尽可能的照顾她,每周都会去医院做治疗,给太奶奶吃最好的东西,我们尽量的让太奶奶多陪我们一些时间。"

          “那你希望太奶奶死掉吗?”"我不想让太奶奶死掉,我想让太奶奶和我们一起。“

            ”那大爷爷为什么那么快的死了呢?“

            我可以回答她所有的问题,但是这个问题我却开不了口。是因为我留他一个人在家吗?是因为我选择了保守治疗吗?这些怀疑如同一颗颗种子,伴随着骨灰盒的安葬,它们也一并扎入了我的内心,扎入了我的大脑,扎入了我的思想。随着时间不断的流逝,它们开始生根发芽,开始让我看见那些不存在的可能。如果我带他一起到医院陪奶奶治疗这些会不会发生了?如果我选择有创治疗是不是他能继续活下来?这些可能一个一个在我的脑海中不断推演着如流星般划过,我所做的选择一个一个错过,每个有希望的结果一遍一遍来过,然后我一次一次放过我自己,最后我一声一声大笑着,一声一声嘶吼着。这些一幕一幕如同不断重播的电影画面闪着,也如同轮回般一圈一圈的刺痛我。嘴巴里传来了一阵一阵的苦涩,是因为生命本是如此吗?还是仅仅是因为眼泪积累的悔恨和抱歉?

            最后本我和自我一起被困在这个地狱中,我们回不到坍缩的开始,我们回不到那个过去和未来叠加的状态,坍缩的结果是如何决定?观察我们的又是谁?不以声色见,不以音声求,能否见这个观察者?还是说这个观察者本身也在叠加态中?非空非有,亦空亦有,观空亦空,空无所空。

            我们所栖身的这个世界,将来有着无穷尽的可能性,而过去却不可重得地留在我们的后面。时间之箭对于保持科学的完整性是必不可少的。它是创造力的手段,用它,生命才能够被理解。只有通过对这些事实的认识,我们才能在理性上开始沟通人文与科学两方面的经验。

          《蓝石头》这本书的结尾,蓝石头化成了沙随着风飘洋过海回到了自己的家。大伯的结尾永远 的留在了那一片种满茶树的陵园。我曾经想等我百年以后,不要埋葬在地下,生活困了我一辈子了,我想被撒到大海里面,随着海洋,随着地球整个循环系统自由自在的遨游。一直到现在我完全推翻了我这个想法。我想,等我百年之后,我要葬在离我这些祖辈们不远地方,我希望我的后辈能给我挑选一块足够厚实的上好石材作为墓碑。这样我就能永远的在那里守护者那些爱过我和我爱的先人们。

          那个傍晚我坐在大伯的房里,房间里非常的安静,偶尔传来楼下汽车鸣笛的声音,一个恍惚间,时间好像停留在好多年前,同样平淡无奇的夏天的傍晚。电风扇还是在那个位置上对着我呼呼啦啦的吹。我起身离开这个房间,走到客厅便看见奶奶在客厅坐在小板凳上摘菜,美美则坐在奶奶身边眼巴巴的望着奶奶手上的菜茎,奶奶把摘下来的菜茎递过去,它小心翼翼的用嘴巴叼住然后嚼上几口就吞掉。房里电视叽里呱啦的在放着无休止的广告,荧幕上的亮光照着已经伴随外面天色暗下来的房间忽明忽暗。爷爷在自己的小房里做着”科研“,偶来还传来几声咳嗽声。奶奶看到我出来就冲小房里喊一声”爷爷快六点了,要做饭了“。小房里则回应着爷爷咬着烟卷含糊不清的声音,”好哟。好快啊,又要做饭了“。这时门外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我一抬头便看见门已经打开,是大伯下班回来,大伯笑着跟我一边打招呼,一边在鞋架那里开始换鞋。阳台外传来挠门的声音,隐隐约约还有一两声小狗哼唧的声音,我好奇的向阳台紧闭的门看过去,贝贝怎么又被关在阳台了?

          按照中国的风俗来算,大伯今天”七七“已满,风俗里面说”七七“最后一天,已故之人最后一魄也消散了,就此这个人三魂七魄皆散。可惜我依旧不相信这个世界是有灵魂的。但是我知道的是贝贝自由了,美美自由了,爷爷自由了,大伯自由了,奶奶为了陪伴我们还在忍受病痛折磨。

          所以这个故事里,就剩我一个人留在地狱最底部。

          谁来超度我?谁来赦免我?

                                                                                                                                        Jogwu

                                                                                                                                        2020.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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