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附近有条平平无奇的小路。路的名字很好听,叫流音弄。每次路过看见路牌上的名字,总会在心底感叹一句,好名字!这条路配不上。
杭州好些道路的名字都很好听。我以前租住在天水桥的一条巷子。巷子很短。巷名胭脂巷,听着就很旖旎,像是随时要踩踏着香风归家似的。比胭脂巷更为人熟稔的是清吟街,清吟街深秋时节的银杏在杭城尚算小有名气。胡雪岩故居附近有金钗袋巷和五柳巷,一个听上去饱含脂粉,另一个听着则很有些书卷气。然而这些街巷现今看来都很朴实,可别奔着名字去。
这些名字好听的街巷基本都坐落在杭州的老城区里,大概也只有老城区才能留传下这样有底蕴的名字。新城区的那些道路取的名字相比之下忒直白了些,譬如一号大街二号大街,譬如联创街业成街。总是这样的,新城区要直白一些,要功利一些,要更干净整洁一些,要更朝气蓬勃一些。老城区则烟火气重一些,更安稳一些。而我,已经习惯居住在老城区了。
我赋闲在家日久。老同学问我,一天天闲在家干嘛呢,不闷得慌吗?我答他,其实并不会闷得慌,只是没钱才慌。我很闲得住。一壶茶一本书便可以交待很久,一餐饭一局棋又可以交待很久。喝茶大约是国人到一定年纪会自然觉醒的习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就习惯喝茶了。看的书多是闲书。太高深的书看不懂,也看不进去。就算是现在的报纸,我也看不大懂。家里老人订阅的报纸每天准时送达。我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现在的报纸。报纸上的文字不是说人工智能,就是说新能源,要么就是科技创新。有篇报道的标题写着“与时代同频共振”。我想着我大约是被共振抖落下来的那个。我只能看懂二十年前的报纸。
干嘛非得整高科技呀?大家都不发展高科技不行吗?这是我一个又落后又幼稚的想法,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是这么想的。科技带来便利,有固然好,没有也没关系吧。住破旧一点的老城区也没关系吧,不是非得发展新城区吧。就像是工作,大家都躺平一点点也可以吧,不是非得要那么卷吧。也难怪我会赋闲,我真是太不爱卷了。
孩子读二年级,加入了少先队。我按自己小时候的系法帮他把红领巾折了又折,折得齐齐整整,系得端端正正。第二天孩子就不让我帮忙系了,说是系错。老师要求红领巾不能折叠,要披着系上。后来在网上看到网友吐槽要告诉小时候的班主任,这就是你说的批个麻袋!让人忍俊不禁。
不单单是系红领巾这一桩让人错乱。辅导孩子功课的时候才发觉变异的情况还有好些。古诗里的斜不用读xia改读xie了,骑不读ji改读qi了。“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都不好告诉孩子这里读xia才算押韵,以免干扰了他。自己该读什么读什么吧。至于孩子,随大流总是对的。
你看就这样活着活着,就活成了一个老派的人。说老派还是好听的,难听一点的就应该说是落伍。也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派落伍,又或许从一开始我就是个老派的人。我年轻的时候便不甚喜欢高科技。看电影都不喜欢看科幻片。这样大概就注定了会落伍吧。
老同学又说,要获得世俗意义的成功,要有旺盛的生命力,要有钻营的精神,此外还要有好运气。这些我都没有。我很羡慕别人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夜夜笙歌不带怕的,而我到了夜晚十点已经哈欠连天。我还羡慕别人的性格与这个社会的主流价值观那么配套,往来逢迎如鱼得水,而我在社交场合就显得格格不入。聊以自慰的,是我自觉仍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老同学说,你很善良。他说的善良听着就不像是一个好词。所以我现在成了一个又善良又老派的人。
与不能获得成功相比,我现在更惶恐的是,以后我大概连人生建议都不能给到孩子。我有限的不算成功的人生经验,越来越无价值可言。我总不能只告诉他白茶红茶和绿茶的区别,告诉他围棋弃子争先和势孤取和的意义,告诉他晚明时期西湖上有一艘著名的游船叫不系园?终究都是些无用的知识罢了。我还担心他学了十多年的基础知识后,如何才能在短短几年的大学时间里便掌握那些高科技知识。如果掌握不了怎么办?毕竟现在除了高科技,别的都没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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