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言：《道狐生》——选自公众号损色言情
摘：那是一只狐妖啊。
作者：波清波
图片来自网络
序
她是一只狐妖，是话本里常出现的、会魅惑人的那种“妖怪”。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在这世间已经是第几个年头了，就像娘亲常说的，“活得太久未尝不是一种痛苦。”
她从前是不信的，娘在生前总是同她说那些大道理，是年幼时的她听不大明白的那种。
“可是后来，我才真的懂了呀。”
她说这话时，族里的小狐崽子们正满面困惑地看着她。
原来她也已是这般年岁了。
可是，那些事情，哪怕再恍如隔世，她也永远忘不了了。
一
那个小道士初次在那座山上碰见躺在草丛中休息的她的时候，她已经在人世间游历了三年有余。那三年间，她见过大旱饥荒、王朝颠覆，也见过亲故阴阳分割和恋人生离死别。她什么都见过，可偏偏这个看起来就有些天真得可笑的小道士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或者说，她没有见过年岁这么小的道士。而且这道士们，是她们族群最讨厌的了。
“你怎的一个人在这荒郊野岭呀？”可就在她以为小道士会在看见她之后迅速跑掉的时候，这小东西突然发话却着实吓了她一跳。
“你这小孩，管好自己的事便行了，缘何管别人的事!”
“姐姐，这里很危险的，况且，”他抬头看了看那天边，“天要黑了，你当真不怕山上会吃人的妖怪？”
她心里一寻思，妖怪才不吃人呢，至少她们不吃。可转念一想，她就产生了一个着实有趣的想法。
“小孩儿，你就不怕大姐姐我就是妖怪吗？”说罢，她便已将她的耳朵和尾巴赤裸裸地展示出来了。
可那小道士并没有显示出恐惧，只是笑着问她:“姐姐，你是怎么变出这戏法的？可愿教教我吗？”
“这是真的尾巴，不是戏法，我确实是妖怪。”
“你胡说！师父说妖都长得十分可怖，妖怪哪有你这样的？”
“你是说我很好看？”这话一出，虽然并非很露骨地说，但她依旧认为这是在夸她好看，毕竟从来没人这么说过。
“虽然没有‘很’好看，但是至少是人的样子不是吗？”小孩挠了挠头，有些纠结的模样。
“怎么？你还见过比我好看的人？你不过是一个小毛崽子罢了!”她也不过是一个刚刚修炼成人形的小狐妖，但这会儿却装作大人物来训斥他了。
“我当然见过！我们师姐长得就比你美得多了几成不止!”
“那你就带我去看，我倒要看看这师姐有多好看!”
说要去道观，她其实是害怕的，因为道观的道士可能会把她炼成丹药，但她已经孤独了许久，好容易碰见个小孩愿意和她说这么多而不看见她的耳朵和尾巴就逃跑，她实在不想就这样一走了之。更何况，她刚刚学会隐藏自己的妖怪气息的法子，总要试一下才是。
于是她真的同这个小道士上了山，也看到了那个漂亮的师姐，那个师姐着实好看，是毫无妖怪气息的纯净的美。而后来她才知道，他叫元璟，是道观里最小的道士。听他们说，元璟是道长捡来的孤儿，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而那道长呢，幸亏那道长在闭关修炼，不然她非要被发现了不可。
她本想在玩够了就离开的。
可她没有。
“他们都说，我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师兄师姐们都不愿意同我玩，如果连你也走了，我就真的没有朋友了。”
谁会拒绝这样的请求呢？
反正她还有很漫长的妖生，而他们人类不过短短几十年，况且那外面的人和物她都已经看腻了，走了便也是孤独一人。
“不如和我去游历人间罢，这儿有什么意思？”
这样的话她也不是没有说过，可他却不愿意。
“俗世凡尘中的人是很难过活的，人生没有你想的那般轻松快乐，下了山的日子定不会好过。”彼时，他已经是翩翩少年郎。
她只好作罢，想到山下那些讨生活的可怜百姓，她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了。但她是闲不住的，她除了在他冥想修炼的时候坐在树上看他，大多数时候还会跑下山去给他带些山下的小玩意儿。他对于那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还是感兴趣的，她知道，他还有一颗炽热的心，这说明他还对凡世有所牵挂。
“但凡对这世间有着牵挂的人，都是修炼不成的。”这是爹爹告诉她的，在说完这句让她很是迷茫的话后，爹爹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但不论是人是妖，都没有办法免俗罢。
二
他同她下过一次山，是偷偷跑下去的。那天是元日，山下小城中到处张灯结彩，就连空气都是喜气洋洋的。他从前见过这般场景，可那时的他只是一个孤儿，在角落里讨生活，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哪有什么心思去感受阖家欢乐的气氛？但现下，他转头看见她面上洋溢的笑时，心下是暖和的。
转念一想，他已这般大了，而她反而愈来愈像个孩子。
可他知道，他是人，而她是妖。
他早就知道她是妖了，从第一次见到她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的时候，他就知道。
但他不愿做一介凡人，他想成仙，想永远免于饥饿与病痛，谁不想成仙呢？这是世俗人间的人们共同的渴望不是吗。
可师父告诉他。要想修炼成仙，第一步就是免俗，他仔细地琢磨了好些时日，却怎么都想不出人应该怎么抛弃七情六欲，毕竟想要成仙，也是一种世俗的愿景。
可偏偏就是这么不凑巧，道长出关了，就在他同她偷跑下山的那日。
他自然是被罚了，已经弱冠之年的他早就已经过了可以肆意妄为的年纪。几个大板下去，她觉得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道门的刑罚居然也这样残酷。
“你快走罢，我师父……他已经出关了。”他扒开她的擦着药粉的手。
“我已经修炼了许久，气息掩盖地极好，你师父应当不会发现我。”她着急地往他伤口上乱抹一气,为自己能再多待一会儿而找着借口。
“不，师父修炼多年，再好的隐藏也不会有用了，你快走罢。”
“我走了，我会再来见你的。”她看了看他，耳朵微微耸了耸，想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多年的陪伴让她对他有了份不可名状的感情，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愿意离开元璟，可是什么比命还重要呢？没有性命，她还能感受到人间这一切吗？
“快走!”压迫的气场已然出现，他有些着急地低声冲她喊。
她回头最后看了看他，从小窗迅速逃走。
三
她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因为她听到了另一个屋子的窃窃私语。
“我闭关这么多年了，他现下也已经这般大了，你还护着他！连他身边那个狐妖都可以视而不见，他到底是那位高人的遗孤，你也不应当这般纵容他！”
“我并非不愿管教他，只是你应当知道，他已经活不了多久，如若还没有可追忆的时光，未免也太凄惨了。”
“他毕竟最后还是会死，何必给他那般多希望。”
“人总要活的开心些罢，哪怕是命不久矣的人。”
他们说了这般多，她只抓住他已命不久矣这句话，原来他已命不久矣了，而她一向以为没人知晓她的存在，没想到竟然早已被发现。
“小狐狸，莫藏在暗处了，出来罢，你已陪了元璟许久，我们不会伤害你。”
她果真已被发现。
“为何说他命不久矣？这是怎得回事？”
“小狐狸，你可知晓世间有一种病，是凡人常得的，叫做喘证。是心脏的病，他活不过二十又五。”
她想起他常常真心痛，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这病当真一点儿法子没有吗？”
“是。”
她并没有再追问下去，因为她心中已了然救他的法子。
四
“传闻狐妖有一至宝，割其尾炼成丹药，便能使凡人永生、病人恢复。”
这是坊间传闻，也是狐族之谜。
这确实是真的，她知晓，她的尾巴可以救他。
但失去了尾巴的狐妖，将永远失去修为和修炼进阶的能力，一旦交出她至爱的尾巴，她就别想着可以修炼成九尾了，她的妖生也会相较其他狐妖而变得短暂。
人是自私的，狐也是。她凭什么要放弃自己所有的修为和永生的机会来救他？她想了很多，没有理由，是的，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迫使她放弃自己的一切。
可她不愿他死，她喜欢他，所以不愿看他就这般死去。
人终有一死，可他还有大好的时光，缘何英年早逝？
于是她去见了他，怀着私心与郁结。
“你怎的来了？”
“嗯，我想来看看你。”
“你都知道了罢，我的病。”看她一改常态的沉默，他也猜出了七八分。
“是的。你的病既已这般严重，他们竟然还对你动刑？”
“这刑是表面的，这病是内里的，它们互不干扰，”他笑得惨白，于是就连安慰的话也很无力，“你知道吗，其实我初次见你的时候说你不好看是骗你的，其实你是我见过笑起来最好看的姑娘，说你不好看只是想让你同我上山去罢了。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
假若他不说，她也是知道的。
“真巧，我也喜欢你。”
可有时真正的爱意甚至不需说出来分毫。
五
她把他带下了山，道长为他们置办了借住的地方，就在山角的小山村。
山村清闲而悠然，她常常下河捕鱼、上山打猎给他吃。但他的病只是愈来愈严重，从前他吃的药方子已不管用。
有好几个夜晚，她跑到镇子里去散心。她看到万家灯火和其乐融融的场景，听见人们笑着说些家长里短的小事，看见夫妻和子女和和美美的模样。她忽然想看他活下去，哪怕不是和她，她也想看他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原来这般漫长的生命真的没有什么意义，如果总是她孤身一人的话。哪怕她可以选择变得更加强大，她终究不愿变得孤寂。
所以她终于做了决定，她愿以毕生修为换那小道士后半生的幸福。
但她递给他那颗用她尾巴炼成的药丸时，心里还是小小地痛了一下。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心口的疼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看见趴在床榻的她，她的耳朵还是毛茸茸的，可她的尾巴却不见了踪影。
她睡得那般熟，他只记得她让他服用了一颗药丸，是她尾巴的颜色。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她会因此献出生命的代价。
但当她醒来时笑着看向他时，他终于放下了顾虑。
“如若那般漫长的妖生没有你陪伴，那就太没有意义了啊，况且，我还想和你生一堆孩子呢！”
尾声
故事到这终于圆满落了幕。
而失去他之后，她还是活了漫长的时光。
他还是比她更早地死去、化作凡尘，而她呢，她便独自守着他们的记忆慢慢老去。
千百年后，当她也化作了凡尘，她相信，他们终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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