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字诀

缘是猝不及防的命定，而维系则是心心相印的热枕。

当所有的交集由缘分决定，当圆满成为了类似众人传颂的口诀。

 ——  一尾森琳

(一)

“琉璃，快过来尝尝，阿娘给你买了忒好吃的糖葫芦呢！”

钟月华动作大幅地摇晃着手中颜色鲜艳的糖葫芦，企图通过这个对小孩百试百灵的方法将琉璃召唤到跟前来。

可眼前这个小女孩仿佛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泥人。钟月华仔细端详，才发觉小女孩捏造了三个面孔未成型的人身，就好像可以通过她自己的双手来实现她心心念念的完满家庭梦一样。

“琉璃……来吃你最爱的糖葫芦了……” 钟月华仍然没有放弃，她想通过最诚挚的心意去感染近在咫尺的女孩。

这次，小女孩终于有反应了。蓦地，她微微抬起了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或许由于蹲坐时间过长，她只能略显僵硬地站立起来，径直朝女人的方向走去。

钟月华低头将手中的糖葫芦传递给了小女孩，交接之时，女孩的眼神里似乎有一刻那么动容，伴随着轻细的孩童音，微薄的空气里飘荡着一句“谢谢…阿…娘”，回音持久不肯弥散。

钟月华等了五年，终于等到这两个简单却又珍贵无比的字眼“阿娘”。

女人只觉得心头有股暖流涌动，眼里忽而噙满了泪花。

(二)

我叫琉璃。

我生长在农村的沃土之上，一出生就被亲爹亲娘舍弃，五岁前一直跟着年迈的奶奶居住。直到奶奶仙逝，才被好心的月华阿娘抱养回来。月华阿娘膝下无子，她一直渴望有个自己的孩子陪在她身边。

由于得不到亲情的滋养，自小我就没有什么安全感，也从来不会让任何陌生人接近，不喜与其他同龄小孩一同玩乐。打记事开始，我就唤月华为阿姨，阿娘这个敏感的词汇我是始终喊不出口的。

因为没有得到过一丝亲生母亲的关怀，记忆匣层中阿娘的轮廓和概念是模糊的，就犹如有一座大山横亘在面前，继而遮挡住了所有的影像，无法逾越，无法窥见。

起初，任凭月华阿娘对我多么上心，我都视若无睹，内心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她会在三餐时煮上很多色香味俱佳的家常菜。清蒸太阳鱼，油焖大虾，炒番薯叶都是她的拿手好菜。她会在菜式呈上饭桌后，温柔地唤着我的名字：“琉璃，可以吃饭啦，阿娘给你煮了最爱吃的几样菜，凉了就不好吃啦。”然后细致地摆放好碗筷，等待我过去共享。尽管每次我都是脸不露喜悦之色，仅是淡然地走过去，再走程序般地吃完碗里的食物。

深夜时分，我熟睡之时，很常她还会为我缝补衣裳甚至花心思为我增添新的衣物。而我只有在半夜偶尔翻身醒来，瞥见外头那微弱的光亮，才会察觉到月华阿娘的至深心意，长年累月，逐渐会鼻子发酸。而隔天起来桌子都会不出意外地摆放着针线功夫周到的衣服。

尽管月华阿娘靠给人打些散工，做些农活维持生活，但她知道小孩子读书识字的重要性。8岁开始，我便被她遣送去村里师资排名第二的小学。她也从不会让我在辅导书籍上省花费。

尽管我对月华阿娘的态度很平淡，可我终究抵不住她的温柔乡。有如沐浴在和煦的春风里，再也不愿夏秋冬的来临。

有时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前世月华阿娘遗落在人间的孩子，而她是否是天上住在哪个宫殿的仙神。要不然，我是哪里修来的福分啊。

(三)

今年六月中旬那场风寒的骤然侵袭，琉璃才深切地知道，内心想回馈对月华的感激和爱意的渴望是多么地强烈，急迫。

那天放学路上，偶遇了邻居王大婶。她急忙把小琉璃拉至一旁，面露焦急之色，语气急促地说：“琉璃丫头啊，你阿娘她估计是近几天熬夜，身子骨又弱，昨天淋雨受了些风寒，在床上起不来身咯，你快去瞧瞧先唉。”琉璃感到内心隐隐灼痛，仿佛炭烤一样。

她奔跑着赶回家，而这次回家的路让她觉得是那么漫长，漫长到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昏暗的房间里，月华阿娘病怏怏地躺在铺了硬质木板的简陋小床上，脸色略微苍白，嘴唇也没有了往日那么好看的血色。

“阿姨…你怎么了？琉璃去给你倒杯温水好吗？”女孩稚嫩的孩童声音里听得出充满了关切。

这是月华这么多年来收到最好最珍贵的一份礼物，让她觉得偶尔生点小病也无大碍。如果能得到孩子的关心，那她是多么依恋这张床榻啊。

月华想肯定地回答琉璃，只是风寒伴随的喉咙痛让她暂时只能吃力地点头，嘴角却明显上扬了一个弧度。

琉璃听话地倒来了温水，颤颤地问着月华：“阿姨…你什么时候会好？什么时候能再做好吃的菜给琉璃吃…”

“ 大夫说，吃完三贴药，咳…咳…不出几天就好咯…，阿娘没事。”

琉璃这才略微放了心。她只知道从现在起她该表示点什么了。于是，她乖顺地为月华熬制配药，在她恢复到往日的健朗前默默地守在了月华的身边。

月华只知道她的用心付出，终于收获了满意的结果。她不介意琉璃是否承认她的身份，有她在身边，就已经足够。

她不敢贪求更多。

(四)

琉璃又径直返回了摆放泥人的地方，弯腰拿起了未成型的泥人走到月华跟前。

“阿…娘，你看，这是我捏的泥人，一个是小琉璃，一个是你，一个是阿爹。阿娘，什么时候我会有个像你一样疼我的阿爹吗？”

原来，方才女孩是在用心捏造属于她们的幸福。

原来她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唤她一声阿娘，已不再是奢求。

缘起，缘结，缘定。

缘字让她俩邂逅，而圆字才是最完满的落幕。

八月十五。

今夜窗外的圆月分外的明亮皎洁，一如这令人无可挑剔的圆满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