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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梦(二十)

故梦(二十)

作者: 格子里奇 | 来源:发表于2023-08-17 16:25 被阅读0次

    换洗的衣服,矿泉水,面包,充电宝……想的时候很简单,真正收拾起来刘年总觉得少装了点什么东西。装东西的包也从小书包变成大书包,从大书包变成登山包。刘年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多,登山包将近一米。背着登山包的刘年十八年来第一次有这么高的回头率,男女老少纷纷驻足观之。刘年翻出鸭舌帽,扣在头上,把帽檐压得很低,加快了脚步,只想赶快逃离人们的视线,坐上车,好好的休息一会儿。

    刘年想休息的愿望落空了。他上到长垣到郑州的大巴时,人基本上已经坐满。走到后排,只剩下三个位置,一个座位旁边是一位女生,另外两个座位都没有人坐。女生长得还算好看,刘年挺想坐她旁边的。可是转而一想,明明有空座不坐,偏要坐人家女孩子旁边,这不明摆着居心叵测吗?刘年对自己摇了摇头,费尽吃奶的力气把登山包塞到行李架上,坐在另外两个座位靠窗的位置上。

    座位还没有捂热乎,一位看着四十来岁的大叔呼哧呼哧地爬上车,肥肥的脑袋来回张望了几下,径直向刘年走去,“青年儿,你旁边有人吗?”大叔的声音低沉而洪亮,中气十足,贯穿刘年的耳朵,留下久久不绝的回响。

    刘年机器般扭过头,抬起四十五度,嘴巴僵硬地张开,颧骨微微颤动,一时结巴起来:“没,没,没人。”

    “没人那我就坐这儿了。”大叔潇洒地把他的公文包甩上行李架,一屁股压在座位上,整个车都震动起来,像蹦蹦床。

    大叔有些胖,座位原有的空间无法满足大叔身上的宝贝的需求,部分软软糯糯的肉挤在刘年身上。刘年满是无奈,只得轻轻扭动腰肢,往车窗挪了挪。大叔看出来刘年的尴尬,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起来,往过道挪了一下。

    车刚启动十分钟,大叔便一仰头,睡着了。睡着了的大叔肌肉一股脑松弛下来,更多的肥肉涌向刘年。刘年只能倚着车窗,动弹不得。大巴车左右拐弯,加速减速,前后左右地晃动,大叔也随着大巴车左右摇摆。刘年伸长脖子,女生旁边坐的也是大叔,只是彼大叔彼此大叔瘦不少。尽管如此,女生坐在那里也是十分不自在。

    胖大叔打起呼噜,胖大叔的呼噜打得很有节奏感。一短一长,一轻一重,一闷一响,惹得刘年满脑子全是胖大叔打呼噜的旋律。

    “当时我为什么就不坐她旁边呢?小姐姐多好啊。小姐姐又瘦,又漂亮,又安静。要是聊得来还能要个联系方式,哪像这个大叔,给我他的微信、电话号码我都不要……”刘年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恼火,越想越觉得自己脸皮应该厚一点才对。他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大腿上捶起来,捶腿的动作惊醒了胖大叔的美梦。

    “哼——”胖大叔双眼朦胧,隐约看见刘年的胳膊上下摆动。癔症了一会儿,胖大叔才看清楚刘年在用力捶自己的腿。

    “你弄啥嘞,青年?”胖大叔的声音经过睡眠更加具有穿透力。

    刘年被胖大叔吓了一跳,脑袋猛地一磕,差一点咬到舌头,小命要是就这样不保真是给后人耻笑,“没弄啥,我腿疼了,捶捶,捶捶。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咦——这可不中啊!”胖大叔的话匣子被打开,“现在的青年身体素质咋这么差?这才坐多长时间车,腿就酸了。你要是这样腿就酸了,一会儿脖子,腰,可是有你酸嘞。你肯定是缺乏锻炼,你白看我现在胖,我年轻的时候身体好着嘞!从青海到郑州,一天一夜的火车,我没座儿,就站着,站了一天一夜,使慌嘞时候在过道里蹲会儿,到郑州一点事都莫……”

    “是是是!”刘年附和胖大叔的话,为了使胖大叔不再说个不停,刘年逼自己失去意识,进入睡眠。

    “青年,醒醒吧,到郑州了!”胖大叔虽然睡得死,但是长期的坐车让他练出来对车到站的敏感。车一到站,胖大叔便会自然醒。看见刘年还在睡觉,胖大叔叫了他一把。

    刘年抹了一把脸,扑闪着眼皮,努力去适应光线,“谢谢你啊,叔!”

    “谢啥,我先走了啊!”大叔吵是吵了点,但为人热心,这还是挺让刘年暖心的。

    刘年费力地拽出登山包,来不及背在背上,提着它跌跌撞撞下了车。对车站的不熟悉给他添了不少麻烦,他本来想着直接在车站内买票转车,却不知怎么地转出了站。郑州中心站的对面是郑州火车站,两大车站交汇在一起,来来往往的人密密麻麻显得异常杂乱。刘年想既然出来,在车站广场上转两圈也没什么不好。每个人都背着大包小包,脚步匆匆,背登山包的刘年在这里一点也不引人注目,因为有不少蛇皮包,大麻袋,不知道要比登山包大上多少倍。广场的花坛上,栅栏处,墙角里,处处有席地而坐的人。他们或是没有买到票淹留于此,抑或是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只好在车站的广场上继续迷茫着。车站最中间一个中年妇女在叫卖劣质的充电宝,二十块钱的充电宝,里面装的是几块干电池,几乎不能向外输出任何电,更无法往里输入一点电。车站无疑是卖这种假货最好的地方,一旦买了她的充电宝,踏上车辆再发现质量有问题一切皆晚。就算有人发现得早,匆忙赶路的人也很少会回去讨要说法。退一来说,哪怕有人去找他讨要说法,大不了不承认就是了,再不济还他二十块钱也没什么。广场的天桥上,一位拉二胡的盲人和一个拄拐杖的佝偻老太婆在乞讨。盲人老头的碗中有不少一元,五角,一角的纸币或硬币。端着碗在每个来往的人面前摇晃自己的碗的老太婆却收入寥寥,人人对她敬而远之。刘年往盲人老头的碗中轻轻放了一枚硬币,老头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一团变了色的肉。“至少他没有骗人。”在刘年的心里,拉二胡不是乞讨,而是卖艺,在他面前放下的硬币,无论多少,都是对其劳动的认可,而不是单纯的施舍。刘年绕开老太婆,继续向天桥下走去。广场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各种人行使着他们自以为很高明但实际上愚蠢到家的诈骗手段。广场的东南角,一名六十来岁的老妇,拽住从她身边经过看着面善的人,故作哭腔:“我的钱丢了,你能借我两块钱让我坐公交回家吗?”她很难借到一分钱,倒是换来无数冷眼。西北角,一位男子鬼鬼祟祟,眼神飘忽不定,眼睛瞟来瞟去,他偎近走的慢的人,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一部手机,露出被啃了一口的苹果的标志,“苹果手机要吗?便宜给你。”而后敏捷地装进口袋。这种手段同样拙劣,但如若动了贪心很容易上当。刚开始看的是真苹果手机,一旦付了钱,他就会找各种借口分散买者注意力,趁机调包成模型机。这种人,等待他们的是牢狱之灾。

    时间临近中午,刘年的胃酸开始翻滚。车站周围有不少快餐店,可它们的价格让刘年实在是不敢恭维。找了一块人流较少的地方,刘年打开登山包翻出矿泉水和面包,蹲下就着矿泉水啃了一块面包。嘈杂的人声是佐料,来来往往的人群是小菜。他猛灌一口水,把最后一块面包吞进肚子。浸泡了矿泉水的面包疯狂膨胀,让他的肚子很撑,这种撑不是饱腹感,如果此时他面前有两只大鸡腿,他绝对还能吃得下。他按着肚子起身,仰头望着“郑州长途汽车中心站”九个红色的大字,竟有些心酸,甚至有些想哭。用力眨了眨眼,刘年再次背起沉重的登山包,朝售票处走去。

    卧铺大巴车——刘年有幸在卧铺大巴车消失殆尽前体验它,“享受”到多少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东西。这种曾经风靡全国的大巴车,由于种种原因逐渐被社会淘汰。卧铺车,是中国人长途旅行的“集体房车”,它在旅途中给人们以温暖,也会留下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床有点窄,不过两尺左右,勉强睡得下一个人。刘年挑了一个上铺,上铺相对干净一些。他爬上去,躺下,腰肢动了动,铺子还算舒服,就是没办法翻身,得经常保持一个姿势。尽管有护栏挡着,刘年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是否会掉下去。车尾一个卧铺一个胖女人正好走入刘年的目光,她正在试图和一名年轻点的女子交换上下铺。刘年扑哧一下笑了,唾沫四溅。他想象胖女人睡上铺的样子,两边的护栏卡着她的肥肉,肥肉从护栏缝中探出脑袋,她一定掉不下来,比捆安全带还安全。胖女人最终心满意足地得到了下铺,她艰难地躺下去,简直是一座小山。不,应该说是悬空的山更加合适,她是山,床是顶她的柱子。刘年下边是大叔,“大叔挺好。”他想,“如果下边是漂亮姐姐我还不好意思下床呢,臭脚再熏到人家。”

    随着车窗车门的紧闭,车内的空气流通不再通畅。鞋子的放荡,使各种奇奇怪怪的酸臭味飘荡出来,聚集在空中。榨菜、卤蛋、凤爪、饼干……旅途的火爆品一一出现。车上唯一的婴儿不知什么原因,止不住啼哭,他的妈妈掏出泡好放在保温杯里的奶粉,手忙脚乱地往奶瓶里倒。一手抱着婴儿一手倒奶的妈妈难以控制婴儿,婴儿的小短腿乱蹬,一下子把保温杯踢翻,奶粉水淌了一地。妈妈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她深呼一口气,拉上窗帘,面对窗帘不顾羞地撩起来上衣给婴儿喂奶。天知道那人怎么想的,居然在车上吃起榴莲。虽说法无禁止即自由,但是他肯定是不知道还有一句话叫做“公序良俗原则”,这个人太有违道德。旁的人不堪榴莲的气味和吃榴莲的人大吵起来。小视频的背景音乐层出不穷,从车头到车尾,男女老少都在外放小视频。刘年最讨厌的人之一就是那种在公共场合外放声音的,要不是穷,刘年一定一人送他们一对耳机。四五个小孩在玩王者荣耀和吃鸡,游戏体验的不愉悦让他们破口大骂,他们的家长固然不同意自己的小孩说脏话,因而斥责他们的孩子……车里的味道让刘年感到恶心,胃中还未完全消化的事物一个劲往上顶,刘年喝了两小口凉水压了压,终于没有使自己吐出来。嗡嗡唧唧的吵闹声令刘年头疼,他戴上耳机把声音调到最大完全掩盖住外界的声音,用拇指使劲按压太阳穴才缓解了一些头疼。“真不知道司机是怎么受得了的,我以后觉得不能从事司机这个工作。”他紧闭眼,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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