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身雪花

还在下着雪。我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院子里落了厚厚的一层雪，雪上残存着一些淡淡的脚印，雪花又落在脚印里，脚印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树枝上也落满了雪，还有远处的屋顶上，屋顶上的雪格外好看，均匀细致，随着屋顶倾斜下来， 亮闪闪的，像一面白纱。我想到外面去走走，到雪地里，到飘着雪花的天空里，到飘着雪花的田野里。外面一定很冷，也一定没有人这个时候在外面走，对我来说刚好。一想到田野上寂静无人只有雪花在纷纷飞舞，我就止不住想要往外跑了，去跑到那片世界里。于是我就抓了一把黄豆放进口袋里，黄豆是一直放在平底锅上炒着的，放在口袋里暖暖的，我想一边走路一边吃着黄豆，我不知道会走到哪里要走多久，黄豆可以让我不至于饥饿。我妈坐在床上，我爸坐在沙发里，他们也吃着黄豆，他们说今天真冷，看这雪要下到不知什么时候了。我妈身上盖着一条被子，那条被子已经很旧了，盖在身上并不暖和。我对她说让她拿一条新被子出来，我记得柜子里还有新被子，摸着软软的，她说，不拿吧，还没那么冷。我爸坐的那张沙发也很旧了，我不太记得它们是怎么到我家的，我很小的时候它们就在，现在依然在，是硬硬的木沙发，外面罩着一层布，布上尽是洞。冬天坐在里面并不舒服。我没和他们打招呼就跨出门槛往外走去了，开了大门，朝田野走去。我家的西边就是田野。

路上无人，我止不住兴奋。我开始跑起来，跑的并不快，因为也许会摔倒，还有冷风吹脸上和耳畔，耳孔里一阵疼痛，我不大一会就跑到了小桥上。这是一座石桥，这座桥上有我很久以前的样子。石桥很小，夏天下雨多的时候，河水几乎要漫过石桥，可我从未见过河水真的漫到石桥上。桥洞来不及泄水，水就往两边的田里流去，于是田里也到处是水。那个时候，石桥上站满了人，人人脸上都是兴奋的样子，看着奔腾的打着漩涡的河水。小石桥是村子通往麦田的必经之路，是村子和麦田之间的分界线。过了石桥，就是田野了。我到了石桥上，回过身往后看，我的脚印深深浅浅的。只有一串我自己的脚印，雪一直不停的下，我的脚印很快就会消失的，脚印消失之后，就不会有谁知道我来过这里，我仿佛从未来过这里。我去了另一个世界，没有留下来时的痕迹。我又转过身，很快过了小石桥，把村子丢在身后，彻底没入一个雪花纷飞的寂静广阔的世界里。冷风吹在我的脸上，雪花在我的周身旋转飞舞，我稍稍低着头往前走，雪花落在我的睫毛上，害得我睁不开眼睛。过了一个路口，我开始走在另一条路上，这条路两边都是杨树，杨树并不高大，有些甚至很细小。这些杨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挤满了雪，微微颤动着，似乎是因害怕寒冷而发抖，其实并没有那么寒冷，那它们是因为孤单而颤抖吗？它们之间并没有交谈，我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它们完全可以和我说话，毕竟这条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可以呼出来暖暖的白色气体，如果它们觉得寒冷，我可以温暖他们。

我现在走的这条路可以通向很远的地方，我没有走到过这条路的尽头，因此不知道它到底可以到哪里。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我走着走着就融化在了这个世界里，我变成了一片雪花，和漫天的雪花一起飘舞，不管飘到哪里，反正是天和地之间。我随时往嘴里放一颗黄豆，细细的咀嚼，黄豆的清香让我觉得异常幸福。黄豆还是有余温的，因此我有点舍不得吃掉它们，我把它们攒在手心里，我觉得它们是我的伙伴。大概是走到了一处路面平坦的地方，我停下了。我四处往往，一片白色，了无人烟。田野里的麦苗也被雪完全遮盖住了，看不到一点绿色，看不出那原来是田野。路边还有枯草，只有零星的一些枯枝没有被雪遮住，这点枯枝到了春天也许就是一片绿草地。我身后的脚印还在，我不再往前走了，开始小心翼翼的踩在来时的脚印里。我默默的给自己定下一个标准，一定要让自己的脚完全搁在那些旧脚印里，不得破坏了它们。这是一件挺难的事情。我的两只手臂伸开着努力使自己保持平衡，我很快就感到自己浑身开始燥热了，我的身上起了一层细汗，身体与衣服粘在了一起，我似乎可以看到自己身上在冒着热气。尽管这样，片片雪花还是止不住往我的身上落，落下去不见了，也还是落。我大概往回走了两百步，那些旧脚印丝毫没有被我弄得凌乱不堪，我对自己的成绩很满意。我站住了。我等热气散尽。我突然想到，如果雪花一直往我的身上落，我站着一直不动，会变成什么样子，一个雪人么。我会不会被雪完全覆盖，就像田里的麦苗一样。如果我变成了路边的一个雪人，那么别的什么人路过我身旁时，会不会用手指往我的身上戳上几下，他们会不会夸我说，这个雪人真是惟妙惟肖。如果我变成了一个雪人，那么我就会融化成一滩水，兴许能为那些枯草带来一些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