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读《清白之年》。
在《小巷人家》(荣获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之后就喜欢上了大米,看到她的名字就仿佛得了什么保证似的翻开了《清白之年》。
第一卷讲述大学生活。
她听着听着不觉停下了洗碗的动作,仿佛陷进了某段旧时光——不不,她不承认那是她的大学时光,她坚持说那是作者笔下的大学,只是相像:非常熟悉,非常像。
作为一个常年习惯性回忆的人,反刍与沉思是那么自然,刻意跳过大学这一段长达四年的时光,倒显得不那么自然。
可是她真不知道关于大学还剩下什么。
想起来就心情晦暗,那为什么要想。
如果不是《清白之年》,也许就不必想。
当然,不总能如愿——
比如那天带女儿喝下午茶,一坐下来就觉得心里翻涌着烦闷。她清楚地记得,五六年前曾在这里遇到熟悉的陌生人,就在邻座;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动用了多大的定力才若无其事吃完那餐饭,也清楚地记得从每个毛孔散发出的抗拒。
并没有被认出来,都说了是熟悉的陌生人,大学毕业之后也就见过两面而已(若她能选择,这两面必定是不见的)。
可是那人说话的语气和手势和大学时一模一样,又怎么能忘记。
日复一日长达四年的贴身磨难怎么能忘记。
大学里当然有许多好时光,客观地说是这样。也有要好的朋友。
可是所有那些美好,在记忆里都是星星点点,无论时隔十年还是二十年,一提起“大学”二字,感受到的还是压倒性的压抑、屈辱和愤怒。
更悲惨的是,随着时间推移,这愤怒还有相当一部分指向了她自己:
你怎么竟然允许自己被霸凌?
你怎么曾做过那么多讨好的事情说过那么多讨好的话?
你怎么那么努力地违心讨好却仍旧没有成功?
你怎么可以让腥臭盖过芬芳留存在记忆里,因为几个人而不主动联系所有人也不参加聚会一毕业就自断经脉般销声匿迹?
你怎么能肆意删改记忆,强硬粗暴地告诉自己关于大学不剩下什么根本没必要去回忆?
她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东西。
这辈子最讨厌被控制,却分明被不知名的什么控制了很多很多年。
她其实知道那是什么。
没有被霸凌过的人是不会知道的。
“为什么是我?”
这句话在被排斥之初也许是困惑,后来慢慢掺杂了愤慨,再后来……当排斥演变成霸凌,当霸凌持续且持久,它就会变成一句句自我声讨:
是我特别不合群。是我特别令人讨厌。是我特别虚伪。是我特别作。
——必定是我的错。
当她步入工作阶段,被同事喜爱的时候,她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表现出不恰当的欣喜若狂。
在大学中被那几个人打在心上的烙印,焦糊味儿经久仍未散去。
在未来的很多很多年里,她小心翼翼地辨识身边人的眼风与神色,捕捉只言片语间的蛛丝马迹,她需要再三再四地确认自己不是特别不合群不是特别令人讨厌不特别虚伪也不特别作。
她需要反复说服自己:被霸凌不是我的错。
她努力修复自己,你猜她成功了没有?
反正她还没做好准备回忆和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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