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的一个重要哲学命题就是死亡。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怕死。
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死亡这件事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疼痛。跌倒摩擦掉一层皮会疼,头撞到石头上留出血来会疼,牙齿就要脱落但还连着一丝肉时会疼,走路突然间就被绊倒时脚尖会疼……疼痛无处不在。先知怕疼,更知怕死。
小时候村子里每有婚丧嫁娶之事,就会有戏班子光临大地。我年幼的时候觉得看戏真是人生一大乐事,晚上夜幕笼罩,或有星光璀璨,我就找个空余的板凳坐在挤挤囊囊的人群中,和大家一起看戏。同来看戏的都是一个村子的人,我一般都是被人拉着同去或者拉着别人同去,小孩子都爱看戏。现在回想起来,关于戏班子登台表演的内容,我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眼前全是火红的一片,可能是在和玩火有关的表演吧。我那时最喜欢看他们演小品,其实就是男女家庭那点事儿,如果是现在的我绝对会洁耳自好,唯恐避之不及,对话中粗俗下流之语怎一个污字了得!但那时我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抱着新奇的有趣的眼光观一切,那些很田园,那些很美梦。
人死之后的事全交给活人来办。找戏班子就是活人必须要办的一件事。我有时也不免困惑,结婚了搭个戏班子大家同乐,人死了为什么还要搭个戏班子,失去亲人的人看到乡亲父老们哈哈大笑心里到底是何种滋味?大概一言难尽。难道是让喜乐声传到阴间,让死去的人也听上一听?我虽然早就目睹过这一风俗,不过未曾琢磨过其中的道理。
眼睛一闭,不睁,这一辈子就过去了。但活人的一辈子还没有过完。有亲缘关系的人穿上白色的麻布孝衣,穿上黑色或白色总之颜色不鲜艳的鞋子,一屋子人跪在地上,真真假假的哭声,虚虚实实的泪水,哭喊,号叫,悲吟。前世今生,昨日今天,家常里短,儿女情长,家事国事天下事,世事艰难,哭声喊声号叫声,声声入耳。家里的长子或者长孙往往在此时成为担当大任者,走在一群披麻戴孝者的前面,引领众人在村上甚至出村走上一大圈。我最期待的是下葬的那一天,看着几个大男人把新漆的棺材随着一二三的号令慢慢埋入黄土之中,一点一点隐没。棺材里的这个人似乎在落土的那刻真正地与我们阴阳两隔了,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想象当中,棺材里躺着的是一具尸体,在黑暗中闭目养神。后来去了火化场才知道,棺材里有的只是用机器燃烧过以后的零丁骨头。这么一想,突然间就觉得棺材里承载的东西冷冰冰的,没有音容笑貌的余韵供人遐想。坟墓往往是一个土堆,下葬那天的坟墓是坟墓一生中最美的时候。翻新过的土壤颜色就很不同,显得很有生命力,死者的家属们亲戚们把用纸做的马、牛、电视机、冰箱、洗衣机、桌椅、饭菜、小人等都摆在坟上或者坟边,这些纸做的祭品最是吸引我的眼球,颜色缤纷诱人,又带着诡异惊悚的魔力,无论如何,我总要多看几眼。我母亲若是在我旁边,她是不会让我碰的,因为这些东西是“脏东西”,摸了会不干净。但我总还是会摸那么几下,有一次我的手碰到了一只白马或者黄牛,它就突然间叫了起来,吓了我一跳,心里有点惊颤,生怕扰乱了亡灵。(其实是害怕死者在梦里请我喝咖啡)
死亡不是在咽气的那一刻,而是下葬的那一刻。这是村里的风俗带给我的一种对生命的看法。从咽气到下完葬的这段时间,死者的生命还在延长,他用遗体和最珍爱的人告别,一旦火化以后,至亲至爱之人再也触摸不到他,躯体存在之时我们不懂珍惜,他日肉身幻灭之际却将给亲人留下怎样难言的缺憾与心痛!想到《天下第一》里深爱素心的铁胆神侯,用千年玄冰保住素心的青春与躯体,只不过是太怕失去。纵然不能交谈,但只要看到人在那,还有口气,便还有希望支撑下去。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哥就是这样的人。
是的,我现在要以一种僵硬的姿态把话题拉回到原点。我的方式是重申一下题目:我真的不想再活五百年。
有人就要问了,你不是怕死吗?这话我没法接,因为我真的怕死。
但是这其中的逻辑不是怕死就会想活得很长很久很地老天荒。而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再活五百年的是妖怪。(这种结尾,毋庸置疑,是败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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