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科生读理工类的书,常常是一场灾难。我大学的时候不自量力,读霍金的《时间简史》,认为自己看懂了,还兴奋地用荧光笔划出寓意深远的句子。结果那时我读理工科的女友在桌头偶尔看到这本书,读了后跟我说,“书真不错,就是不知道谁读的,重要的没看出来,不重要的反而都标下来了。”
之后,我就常常跟理工类的书保持距离。然而在看完《三体》三部曲以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三观尽毁,决心重新用科技的眼光来审视这个世界。我是一个科技盲,然而今天,连科技盲也能意识到互联网科技对于人类的意义。过去大家觉得科技和人文是两件不相干,甚至是对立的文化领域,但是现在互联网的发展开始告诉我们科技的迅猛发展,使得科技和人文正在往高度整合的方向前进,未来是否出现超级人工智能,甚至替代人类,不少人都相信会出现。KK就是其中一个。
KK是《连线》的创始主编。第一届世界黑客大会的发起者。1994年就出版了这本《失控》,2010年出版中文版。人们感叹的是,书中很多关于二十年以后的预言,现在大都实现。不过读此书的目的,不是追星的艳羡,而是理解网络和数字科技如何改变人类的生存状态,乃至思维范式。这种思维范式的革命跟我们这些东方人的古典思维方法其实息息相关。KK说“亚洲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乐天派,飞速的发展就发生在我眼前,我开始相信,一切皆有可能。”整本书似乎到处都展现出东方神秘主义和整体主义的调调,这是我所熟悉的,但是它不是通过言简意赅的哲学,而是通过对科技进展的描述来呈现,这是我所惊讶的。不少朋友反映不好懂。“不懂”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人们用通常的线性思维惯性来理解这本书的观点,而这本书却似乎刻意用东一榔头,西一斧头的叙述笔法来展示另一种思维方式的可能性:理论上说就是并行分布式计算,通俗点说,就是蜂群思维逐渐替代中心化的思维范式。
所谓蜂群思维实际上是对蜂巢的认识:十万多只蜜蜂的蜂巢秩序如何形成的?蜂群的灵魂在哪里?科学家的研究发现:统治者并不是蜂后,而是滚雪球似的舞蹈投票,最大蜂群获胜。这是一个类似白痴组成的选举大厅,但是效果惊人,这种彻底的分布式管理却让昆虫群体形成了一个仿佛有意志的有机体。这是一个由两万个群氓构成的有机体,或者叫超级有机体。蜂群思维展示的是群体的“涌现”的思维。
蜂群思维的神奇在于没有一只蜜蜂在控制它,但是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从愚钝的成员中涌现出来的手,控制着整个群体。更神奇的是,量变引起质变。要想从单个虫子的机体过渡到集群机体,只需要增加虫子的数量。当大量虫子聚集在一起,相互交流,复杂到某一阶段,“集群”就会从“虫子”中涌现出来。“我们从蜂箱中发现的一切,都潜藏在蜜蜂的个体中,但是从任何一只蜜蜂都永远不能找出蜂巢的特性。”
当整体的行为从各个部分的有限行为里有规律地涌现时,身体与心智,整体与部分的二元性就真正烟消云散了。但我们不知道如何从底层涌现的。KK进一步指出:低层级的存在无法推断出高层级的复杂性。要想洞悉一个系统的涌现结构,最直接也是唯一可靠的方法就是运行它。当达到一定量的时候,数量带来本质性差异。“记忆就是许多离散的、非记忆性的碎片汇总起来而从中涌现的事件。”蜂群思维是能同时进行感知和记忆的分布式内存。
这种思维范式和我们通常对于思维产生的理解是很不同的。我们过去假定有个大脑,或者有个社会的中心在做出设计和规划,然后大家遵守和服从这些规划,就能够实现社会的秩序。但是现在蜂群思维是在互联网和数码科技的条件下,人类不再通过中心形成规则和秩序,而是在大规模似乎“无意识”的集体行动中,形成人类社会的秩序。互联网如同原始人的一把斧子,或者火,它使得人与工具融合。不过互联网比斧子或者火这样的工具厉害,那些工具被单个人使用,而互联网则是众人一起使用,并进而产生了所谓蜂巢效应,你不知道是怎么形成集体行动的秩序,但是当大家去中心化的自下而上地构建事务的时候,秩序借助最少的规则完成。完善的计划已经不可能了,也不需要。人造的(文化)与自然(nature)已经不再是断裂的,而开始呈现出连续性。
在KK看来,(我觉得也是我们理解社区实验对于今天世界秩序的意义的关键),世界的秩序按照两种逻辑发生,一种是按照顺序操作的思路来构建系统,另一种则是许多系统平行运作拼凑起来,从彼此并无关联的事件中产生。从群体中涌现出的不再是一系列起关键作用的个体行为,而是众多的同步动作。后者的群体模式更重要,这就是集群模型。两种极端的组织方式的混合构成现实生活的所有系统。
今天当我们重新审视社区或者社群,我们就发现这样的系统就是两种极端组织方式的混合体,一方面政府系统或者市场组织的自上而下的管理秩序的建设,另一方面,它同时是一个去中心化的分布系统。它自然汇集着许多自治成员。自治意味着每个成员都根据内部规则及其所处局部环境而各自做出反应。这与服从中心命令,并根据整体环境步调一致的反应截然相反。这些自治成员形成一个对等网络,而在互联网条件下,它的特点是:没有强制性的中心控制;次级单位具有自治特征;次级单位之间彼此高度连接。点对点间的影响通过网络形成非线性因果关系。
这种分布式系统的好处是具有很强的可适应性;弹性;无限性;新颖性,具有可进化的特征。当然,同时它常常不是最优,它不可控,不可知,不可预测,不能及时反应。
对社区这样的认识对我们的社区实验提出了新的策略思考,可以说,从终极来看,社区需要的是失控的集群,而在NGO或者发展机构干预的过程中,对于必须绝对控制的工作,还是要采用可靠的老式钟控系统。多数社区实验都是在控制与适应性寻找一个平衡。“最有利于工作的设备就是部分钟控装置和部分群系统组成的生控体系统的混血儿”。而我们过去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发的群系统的作用,但是还没有找到很好的机制将两者融合。这是下一步实验需要明确的方向。
KK在书的最后提到了如何无中生有的九律,类似于老子的《道德经》。他再次说明21世纪的科学图标不是原子,而是网络,网络背后是没有权威、没有中心的控制。由复杂性而生的凌乱之力并非能够杜绝错误,但却具有容纳错误的能力,这使得分布式存在成为学习、适应、进化的沃土。它与其说是一个物体,不如说他是一个过程。这个过程我们其实在社群的形成中可以清晰地观察到。
我们真正能够看到的,只有无常。
对我来说,这种古老哲学和当代科技的融合,并嵌入到我们的人文生活中来是对我
最重要文化震荡。我们对于社区或者社群得思考已经不能不总是要引入互联网的生态条件了。这种数码科技的嵌入究竟是给了社群中的人们更多赋权,还是剥夺了人们思想的深度和多向度的可能性,还很难下定论。但是在我们的生活操作的策略层面,它却有着重要的影响。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对社群传播的颠覆性的变化。
在安德森那里,现代传播构成了我们想象的共同体的重要要素。而这种传播往往被国家意识形态有效地把控着。但是广袤的互联网跨越了国界和族群界限,权威机构控制的强制传播曾经被认为天经地义,现在却几乎一文不值。互联网时代传播的第一个特点就是:我们进入了真正的自媒体时代,即使你坚持让每个电视台都放《新闻联播》,人们也只看自己的朋友圈,甚至在朋友圈,人们也只看自己有兴趣的。
第二,在自媒体时代,消费者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关心的内容,营销只是附带的。因此在自媒体时代,传播的要义是“利他”,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有具有利他精神的公益性传播作品才能在互联网真正存活下去。所以所有的传播者考虑的不应该是如何想着卖自己的产品或者思想,而是需要专注于受众的需要和阅读愿望,甚至去创造这一的需要和愿望。
如何做这样的社群的传播?在这个信息已经远远超过人的智力支配的世界里,有效的传播要发生,最重要的是创意。互联网时代的第三个特点是:创意为王,没有创意的传播宁可不要生产。有了创意,还要生产出精益求精的作品,这个产品可以是视频,也可以是任何可能的媒介。有了作品,还要有有效的传播的管道和方式。粉丝众多的大V的推动仍然是非常重要的动员方式。
写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还是走题了。一篇想讨论科技的札记还是变成了对于人文的随想。“重要的没看到,不重要的都标记上了“。还是失控了,就此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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