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林莉冰雪聪明
林娅眼含秋水,性情温柔,又善解人意,乐于助人,属于“窈窕淑女”,本应是“君子好逑”者。但曾听人说在校时和人“玩过”,还被“浑身摸遍”,而且这种说法还是“玩”她的那个男生说出来的。在六七十年代,整个社会的婚姻恋爱观是崇尚“贞洁”的,理想的爱人应该白璧无瑕、玉洁冰清。退一万步讲,即便和人“玩过”,也绝不应该有身体的接触。一旦被“浑身摸遍”,这淑女再怎么窈窕,至少也要打五折。这样的传闻入耳,使我们几个对林娅有了一种既喜欢又厌恶的复杂矛盾心态。
贾明有记日记的习惯,不幸将那些传闻写进日记,还加了些轻蔑鄙视的话语。更不幸的是当我们三人出工之时,林莉居然万分聪明地偷出了锁在三抽桌中的日记——原来山民给我们打的白木三抽桌抽屉两侧档板都很矮,贾明把日记放进中间抽屉并上了锁,但是两边的抽屉都没有锁。聪明的林莉抽出了一边的抽屉,弯着芊芊玉手,轻松地把贾明的日记本偷出来——此举本是玩笑,少女的聪明顽皮加上好奇心罢了,不过是想看看贾明日记里写了些什么。谁知不看则已,一看姐妹俩顿时都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嗔怒难息,真不知后来是如何平复的。待我们收工回来,她们竟没有发作,因为偷看日记和看到的内容,都说不出口来。但从此以后便对我们失去了温柔,并心怀恨意,寻机报复。我们三人还蒙在鼓里,对姐妹二人的骤然变化虽十分诧异,但也不知究竟。
几天后姐妹便要回城。贾兴有意,便遣他护送。途中在山野休息时,林莉居然使了一个与其年龄阅历绝不相称的“反间计”——声言姐妹俩已看了日记,恨死了贾明,同时“恨屋及乌”地也恨我和贾兴。更妙的是,说日记是我拿给她们看的,以博林娅欢心——这计谋非常奏效,立刻导致了第二次分裂。贾兴返家次日,兄弟俩对我即怒目相视,一切都不客气起来。我不明内情,极力克制忍让以求缓和均于事无补,本来亲密无间的关系变成了另一场冷战。这使本来就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日子是越发难捱了。直到一次公开的争吵,贾明才将此事托出,以作我的罪证。我矢口否认,剖心托肺地向他辩白,他哪里会信,不过事后对我的主动攻击稍有收敛。
和贾明兄弟的关系急转直下,其中还另有一件事情起了重要作用。说起来这是我的卑劣行径,多少年来无法忘记,良心迫使我自我谴责与忏悔。那是七零年秋天,生活艰难,劳动艰苦,粮食总不够吃,每天定量做的饭菜都填不饱肚子。贾兴行动敏捷,吃饭速度极快,往往我还未吃完一碗,他已经在添第三碗。等我吃完第二碗,鼎罐已经见底,只能去刮锅巴。铁锅里煮的一点菜,动筷几分钟,就风扫落叶夹得光光。为了多吃到一点饭菜,我也迫使自己提高速度,囫囵吞枣,狼吞虎咽。这样吃饭吃菜演变成了抢饭抢菜,而我终归抢不赢。从这里可以看出,当生存的最低需求无法满足的时候,人的道德底线可以变得多么低,人的亲情友情可以被完全破坏。
如此一段时间,我实在气不过,起了歹意。一天晚餐做的菜有点肉,我知道肯定抢得更凶,便从箱子里取出一包仁丹,趁兄弟俩不注意,将纸袋口对着锅里一倒,有七八粒进了锅里,我用锅铲快速搅动了几下,认为已经化了。吃饭的时候,贾兴将第一口菜放入口中,即刻吐了出来,大呼怎么回事,味道这么怪!我心中暗暗得意,心想这回看你还抢不抢了。贾明也觉得很奇怪,贾兴则满脸狐疑地看着我,心里正做出各种猜测。我知道仁丹不会有事,便快意地吃着。正当自以为得计的时候,还真应了那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努力探索个中奥秘的贾兴,用锅铲从汤底铲出两粒没有化尽的仁丹来。一时真相大白,兄弟俩都瞪着眼睛,无比愤怒地看着我。我满脸通红,羞愧难当,就像行窃被当场抓住,只好低头不语,回避哥俩的目光。但心里还在嘀咕,谁叫你们抢饭抢菜的?这件事与林莉的反间计前后叠加,我和贾明贾兴的关系降至了冰点。好在贾明宽容大度,并没有穷追猛打,还和我维持着最低限度的交往。我们没有因此分家,还在一个锅里吃饭,还喂着一头小猪,还一起上山下田,只是不再交心,并互相防范。
其时国华已转走,我和贾家兄弟既无官复原职的父母,也无在外省或省城近郊可安排转点的亲朋。只有实实在在地在这块土地上摔打,从头到尾地尝遍当新农民的滋味。饥饿、疾病、伤痛,与农民关系恶化,前景一片迷茫,自己家中又祸起萧墙,肉体与心灵都经受了重重折磨和煎熬。数月之后,由于那丽英的帮助(她知道了我与贾明关系恶化的原因,写信让林娅澄清事实),林娅才从遥远的华南(姐妹俩转点到那里)写信给贾明,说明了偷看日记的真相。尽管此时贾明仍半信半疑,这封信总算为我洗刷了不白之冤,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连我也感到很意外的是,不久我也要走了。虽然关系恶化到如此地步,毕竟还有几年的兄弟情分残存,我和贾明心里都开始珍惜这份情义。那天我雇了一匹马,驮行李到区上去。贾明送我到五里地外青里与洪寨的交界处,二人紧紧握手,看见贾明双眼含泪,我心里一阵酸楚涌到处喉头,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两人挥泪而别,心里留下了对哥俩今后命运的牵挂与惦念。尽管如此,我和贾明的感情却永远不能恢复如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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