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琴实在是很喜欢各式各样的花,虽然对园艺和插花技术都有远超同龄人的审美品位和高超技术造诣,真琴却从来不参与学校花道部社的活动,修哉记得曾经问及她原因,真琴回应得很从容,“美术上的作品是一回事,在特定的场景下花能传达微妙而丰富的情感和人的话语所不能表现的东西,如果光是为了视觉效果把不同性格和意义的花交叉着叠放在一起剪出病态的造型,那和华丽词藻的胡乱堆砌一样都是令人不快的事,与其如此还不如用单纯的一束花表达直率的感情。“
“这些也是秋实说的吗?还是你的想法。“不论这个观念正确与否,修哉有些惊讶于这样完善自洽的逻辑体系,这样的思考深度不是一般的爱好者可能达到的,”真想见到她,不愧是你的好友,实在是很令人敬佩的人啊。”
“你可别这么说,”真琴笑着,“当心我会吃醋的。”
修哉拼命抵御着想要逃避的欲望和列车长还有菅原一道站在单人包厢的门外,仿佛有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充斥着他的脑海,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一般的景象在这里却如此安详平静。女性纤瘦的身体卧在床铺上没有一点血或伤口的痕迹,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她的神情平和肃穆透露出高雅而清冷的气质,手中紧握的花、纸条和氰化钾的药瓶让这明明应该令人痛彻心扉的一幕有了油画般的神圣感。
结束了,一切都这样结束了,所有的挣扎、期待、对于重逢与复合如此真切幸福的幻想就此成为了泡影,想象过再一次相遇的场景,也许是生疏的寒暄,热烈的拥吻,互相倾诉离别后的心声,那些悔恨和不甘,那些爱意和坚持,修哉都忘记了是不是应该哭泣,只是觉得,果然真琴这样的人无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她和花真的很相配,修哉慢慢地走进包厢,真琴的身体已经完全冰冷,脉搏和心跳呼吸所有的生命指征都已消失,修哉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却什么都不敢做,只是静静地看着。
“浅野先生,我们不能破坏现场。”仿佛传来这样的声音,那声音遥远得令人不安,仿佛是从时空中剥离出的黑洞。
如海浪一般阵阵扑来的悲伤,但修哉却意外地没有听到那年分开时心被撕裂的尖锐刺痛与悲鸣,是更加柔和而遥远的悲哀,修哉听到潮汐的声音,似乎没有什么实感。自己为什么不悲伤呢?为什么不愤怒?为什么可以坐视最喜欢的人这样冰冷地变成一具用“它”来指代的尸体……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留你在此地。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纵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
纸条上是真琴娟秀却有力的钢笔字迹,不需要怀疑什么,这些文字中蕴含的温度一看就是真琴亲笔所写,出自《万叶集》的这一部诗……是对修哉最后的传达吗?
乘警很快从车厢后部赶了过来。
“所有人不要动现场,和这位警官一起走,我们要对各位进行简单的问询,烦请大家配合,如果有律师需要咨询的请在警方陪同下联系……”
修哉完全空洞下来,茫然地跪在真琴旁边大口地喘着气,慢慢站起跟着被驱赶出的旅客们走着,手机在口袋中隐隐地震动,修哉下意识地切断了联络。
“泽村警部,我们构建了森下和时津的个人社交关系名单,女性被害者的身份还在被进一步确定,这三人在本列北斗星号上是同一节车厢的乘客并全部被证实通过了列车检票,他们很可能曾经相识,按现场状况来看女性被害者自杀身亡的可能性较大,我们在往她杀死两位被害人后难以抵抗内心压力畏罪自杀的方面进行搜查。另外有个不错的消息,我们清查了当时列车内所有乘客的名册发现有一名特侦支援科的成员就在那个车厢,如果必要可以请他协助搜查,相信他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泽村在飞驰的警车中听着警务内线的电台,还没来得及稍微思考一下,却听到另一个青涩陌生的声音插入进来。
“警部,我们发现了一个嫌疑人,他在口供中出现了多处明显的矛盾而且被人证明和三位死者都有过接触,作为第三位死者的尸体发现人也有许多不自然的行动,我们认定他相当可疑。”
“可疑?可疑什么,现在明显是那位女性被害者作案后畏罪自杀。”电台里传来另一位部下急躁的声音,泽村记得他是追踪森站运河这一线索的警员。
“但是这位嫌疑人称自己第一次案发之前在列车上见到了第二位被害者森下还和他交换了名片,第二天也听到第一位被害者时津与他人交谈的声音,如果不是他有通灵能力的话,这样他的言论就相当可疑了,也许是他想要掩盖自己的作案手法或者给自己编织不在场证明。”
“哪有人会傻到用‘我听见死去的人和他人说了话’这种荒谬的言论制造不在场证明啊,能这样连环作案的犯人真的是这样脑子不正常的人吗?”
“那可不一定,连环作案的凶手很多是精神不正常的愉快犯,也许他不觉得这样的不在场证明有哪里不可信呢。”
“嗯先不要急着下结论,把他带到警视厅县本部吧,他有没有提什么要求?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泽村警部惊叹于自己这位新手部下的效率和好运,内心深处却有一些微妙的不安。
“没有,不过他倒是提过,自己是一个叫什么特侦支援科的成员。”
“话说回来,真琴你有最喜欢的花吗?还是对每一种花都很喜欢呢?”记忆中又是一次在校园花房中的约会,真琴小心翼翼地用园艺铲把一棵鼠尾草长长的根清理出来,光从天窗的缝隙像天使阶梯般洒落在地面上,修哉看着真琴的侧颜忍不住地微笑,喜欢的小心思如花洒中的水满满地将要溢出来。
“我对每一种花都很喜欢,但也有最喜欢的花啊~”那天的真琴看上去也很愉快的样子,“是菖蒲,一种紫色的花,在我的家乡夏日菖蒲祭的时候开得漫山遍野清雅的紫色,那种令人沉静的力量实在是令人折服。”
“秋实有提过菖蒲的花语吗?”修哉脱口而出之后立马就后悔了,这种时候自己为什么要提其他女性的名字。
“我家乡的大家每个人都知道”,真琴似乎一点都没介意,“菖蒲的花语是信者的幸福,是象征信仰、信赖和真实的花,我付出一切来相信你,虽九死其犹未悔的信仰。”
泽村警部把修哉领到会客厅坐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一言不发地把搜查笔记交给了修哉,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修哉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空洞地看着泽村警部,全身微弱地颤抖着似乎是在忍受些什么。泽村警部看着心烦,直截了当地说,“你和死者关系很好?”
“是……初恋,十多年没见了。”
“那你还伤心什么,到现在还放不下吗?”泽村警部一直不太待见特侦支援科这个由各行各业学术精英构成的犯罪咨询专家组,虽然说都是些社科领域内的天才们也在处理冷案方面作出过很大的贡献,但终究还是些心理承受能力低下的平民,刑警这样的职业终日接触的都是世间最残酷的命运和最恶劣的人,无数的罪案是能让人心都变冷的。
“可是见到她了……不,最后还是没能见到她。”修哉的眼中一片茫然的白雾,“她是对我怀有期待的吧,我没能救下她,就像当初没能好好对她,没能挽回她的爱一样。”
“她对你怀有的期待真的是这样吗?没有时间给你慢慢感伤,现在有种很受重视的主张是那个女性被害人时津秋实在杀掉两人后自杀以逃避罪责,因为仍有许多疑点所以还不能结案…”
“时津秋实?!”修哉的眼中突然出现了光彩,他突然打断。
“你连自己初恋的名字都不记得,还那么伤心?”泽村警部因为被打断了有些不快,“我们把她的DNA和身份登记信息进行了比对,得出的结论是那个女性叫做时津秋实,出身北海道岩见泽市。”
“菖蒲的花语是信者的幸福,是象征信仰、信赖和真实的花”
真正的信赖是什么?
是毫不动摇一以贯之的信念吗?
还是抱着想要相信的想法尽情地去怀疑求证不害怕最终的结局,坦然地承认自己的不安与脆弱,把真心原原本本地展示出来。
“真琴……怎能让你这样消失……”修哉喃喃地说着,可能是给自己听,也可能是为不在场的另一个人,他的神采慢慢恢复,依旧是那样骄傲又才气焕发的人,“泽村警部,请一定让我加入搜查!”
“嗯,你的搭档已经在案发现场取证了,需要警方开展的工作或者需要了解情报、召开搜查会议之类请不要客气地和我沟通,我们会依据法令予以协助,在搜查过程中请注意安全,愿不辱公众对您的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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