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

在姚泾县这座四五十万左右人口的小县城东五十里，横亘着一座风姿挺拔、绿树成荫的石山。由于身处名山秀水的旅游大省，此座石山虽然经历了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波涛起伏，却依旧是默默无闻般屹然独立，尚未被县政府开发成商业气息浓重的旅游胜地。

然而每逢清明、梅雨时节，倘若你在姚泾县内任何角落遥望那石山，便可见山顶气韵袅绕，在青天白幕间若隐若现，宛若蓬莱仙境。与其他许多名山相仿的，这石山上也有一座庙宇，据自古相传是明成祖朱棣身边的谋士“姚广孝”和尚在跟随朱棣南征北战前研习佛法时的所在。

自从三年前李顺之妻不幸罹患慢性肾盂肾炎，身体的不适已然无法支持正常的工作生活，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几乎都压到了李顺那看似厚实的肩膀。除去陪伴柔弱的妻子和幼小的孩儿，李顺每月初一和十五都雷打不动的蹬上石山，向山上那所不知名的寺庙内的住持——苦度大师诚心问道，修习佛法，顺带着替家人祈福求保平安。

时值初秋，晨风伴着凉凉的秋意，在山隙与树林间肆意回旋，此时的李顺，正背着双肩黑色书包，身着浅色运动服，脚蹬阿迪达斯运动鞋，迈着略显疲惫的脚步，踏着青石板石阶，径直朝石山山顶而去。

今日并不是初一与十五。昨夜的李顺却又是一宿未眠，工作上的烦心事与生活中的压力接踵而至，时常压的这个接近不惑之年的年轻人喘不过气。就在中秋节前几日，姚泾县城市商业银行举行的三年一度中层正副职干部岗位内部竞聘结果终于尘埃落定。

李顺在行内已经工作了有10个年头，论基础知识可谓扎实，论专业技能更是鲜有人能超越，这点是得到大家私下里默认的，加之他又是单位内首批科班出身，李顺对自己颇有几分自信，觉着酒香也怕巷子深呐，该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于是他勇跃的到了人事科报了名。第一轮是笔试，李顺的成绩也较理想，名列第二，顺利进入第二轮竞聘演讲。熟知李顺脾性的人都知道，他身性耿直，不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比较一丝不苟，虽工作多年，但社会的磨砺依然没有磨平他的棱角，对于单位内部的一些人与事有着自己不同的看法，久而久之便在自己心中形成了独特的思想认知，乘着这次竞聘演讲，将自己多年积累的工作当中产生的意见与看法做了直截了当的评述，并陈述其利弊，意在希望有关领导能对此产生共鸣并采取措施付诸施行。然而，在最后的人事决定中，李顺没有被提拔，依然从事着一线基层岗位。在熟悉与不熟悉他的同事们中间，李顺的“意外”落选，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议论，彷佛他的当选才是一桩值得大家大书特书的事件。

回想着这件事的前前后后，李顺原本疲惫的脚步迈的更沉重了：娇妻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也就罢了，由于长年吃激素的原因，原本娇美的面庞愣是胀成了馒头脸，身体尤显孱弱；儿子即将进入青春期，饭菜伙食的营养亟待加强，学习成绩忽上忽下的，这不课后疲于应付各种补习班；每月自己还需归还好几千的房贷月供……本以为自个儿通过竞聘能在职场有所建树，拔高些薪水也好给生活的担子减减负，想想似乎志在必得，可是现实结果实在令人有些跌破眼镜。李顺越想越气：李顺李顺，咋就不顺呢？

要说这李顺，客观的说，工作上踏实努力，责任心较强，平时也勤奋好学、乐于助人。或许是他老实的过头了些，性子里总有那么一点倔，有些偏执：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哪怕是和别人所持意见不同、和领导的想法相左，他也是难以轻易附和，更别说善于钻营、奉承拍马了。

此时时辰尚早，来爬山早锻炼的路人与烧香问佛的香客却也渐多起来，李顺一路与熟人打着招呼，慢慢平复着心情，须臾时间已走了二里多的山路，来到了一座略显残破的旧庙前，门径两旁红底漆木上刻着“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两句楹联，字迹斑驳，显是年久失修，却不失遒劲之风骨。庙内宝相庄严，三两个香客正焚香礼拜，李顺来到第三进的禅房，见苦度大师正背对门外入定坐禅，未敢上前惊扰，便在门外屏息静候。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又过去了，李顺依然在禅房门外立候，在两个小时即将逝去时，苦度大师那浑厚而飘渺的嗓音突然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李施主今日步履似浮实紧，吐气粗重而不能自抑，可是红尘事务扰了心境？”

李顺双手合十，恭敬回应道：“实不相瞒，近日颇有不顺，日子过的，过的着实苦闷！”

却闻禅房那端没了声音，半晌，住持大师方徐徐道：“施主也算饱读之士，可曾听闻荀子有言‘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未等李顺回应，只见苦度大师仍纹丝不动，轻叹口气继续道：“李施主你秉性纯良，奈何犯嗔痴之毒深重，虽有慧根，若不加以摈弃，向佛终将缘木求鱼。阿弥陀佛！好胜心强，原非坏事，但凡事，皆讲究循序渐进，种因而必有果，望李施主好自为之！”

打坐完毕，已是日上三竿，苦度大师那悠远而富有磁性的话语似乎犹在耳畔徘徊，李顺感觉自己的精气神又恢复的满满的。拜别了苦度，他大步跨出了庙门，登上庙后的笑忘峰，俯瞰石山向东数里外的长江入海口，依稀可见江岸船舶点点，在海天一色中似与孤鹜齐飞，蓦然地，李白的两句诗在他脑海里升腾：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