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梅是属驴的，不听说也不听劝，认准的事儿即便谁说破了嘴也没用。爹炮击的话如同那压膛的子弹，怎么打她都不带动摇的。她不卑不吭地仰着头呆站在那里像一根木墩，任凭他的唾沫星子溅湿了半张脸。
哎，你实在想去就去吧！不过，如果找不到活儿就回来，爹还养得起你。爹扭头走了，被风扯起的一撮白发落进喜梅眼里，撩着她的心溜溜的酸，还生了一种柔软的温暖与不舍里面。但当她的眼前倏地又闪过那个擦着门框的身影，还有凤姨看着爹柔情万丈的那双眼睛时，所有的柔软又变成了一道遁甲，坚硬硬地杵在了她和爹的面前。
喜梅在屋里收拾自己要带走的洗换用品，爹的大掌拍了一下门扇，人也风一样刮了进了。
这些钱你拿着！他扬起手中花的绿的票子，虎着脸大着嗓门儿对喜梅说。
不用，我有钱。喜梅扭过身去，留了半个脊背给了爹。
在家容易出门难。多带点钱总归是好的。万一工作一天找不到，你就去住旅馆，要找个正规一点的，不要找私人的，不要找地方偏僻的。吃饭，也去大门面里吃，那些小摊小铺里面的人太混杂。爹一口气说了很多，把娘应该说的话也说了。喜梅抬眼看他，头一次觉得爹这人嘴这么啰嗦，太不像他的作风了。想想爹在村里开会的“小礼堂”里讲话从不这样。他声音洪亮自带威严，给人一种压迫感。像今天这样娘娘唧唧还是头一遭。
喜梅还是把爹给的钱收进了皮包的夹层，花不上再带回来还他就是了，她心里想着。她的心里一直有股子劲儿在拧着，就不信自己的高小文化，进了城会找不到一份心仪的工作。
拎着包挤上进城的巴士，喜梅才发现车厢里乌泱泱的一片，像煎鱼一样。那少得可怜的座位早就被一坨坨的肉挤满，就连狭窄的车厢过道，也肚皮贴着屁股站满了人。远远看去，像由一根马鞭草穿梭着的蚂蚱，谁也动弹不得。喜梅的皮包枕着自己的脚腕，一只手抓着吊环一只手捶在胸前。她的前面是一位四五十岁的汉子，穿着黑灰色的长衫半敞着扣子，脚底踢拉着一双黄色的胶鞋，上面还粘着半干的泥巴。男人身上有一股子酸臭味儿，那味道在车厢里转了一圈儿，又万般不舍地贴在他的身上。喜梅闻着有些呕吐，欲抬手驱走它们，谁料手被挤在前胸抽出来都十分吃力。
这些乡下人为什么都喜欢往城里跑？喜梅蹙着眉厌恶着这样拥挤的环境。突然，身后突地贴上一具厚实的身体，是一个男人。男人的身体随着巴士地颠簸，有意无意地向喜梅身上贴来，让少女的身子一怔，毛孔迅速收缩，全身神经也似乎拧在一起。男人的手，也似靠非靠触碰着喜梅的屁股。这时，客车突然发出咣当一声响，车轮像坠入深坑似的，乘客们的身体压在一起往前倾去。混乱中，似有一只手猛地捏了她屁股一把，喜梅发出呀的一声尖叫，耻辱混杂着恐惧化成雨滴，在她眼睛里慢慢升起。
车子终于晃晃悠悠拐进了终点站。一开车门，喜梅扯起皮包挤出人群，飞也似地跳了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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