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克】
随着快速闪烁的指示灯熄灭，VR眼镜中的虚拟场景如海市蜃楼悄然消散。
李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疲惫无力的拽下VR眼镜，然后便如同一只断了电的机器玩偶一般蜷缩在躺椅上，紧紧闭上了双眼。
李响并没有睡着。当然，他也睡不着。
因为，十几个小时不间断的高频用脑，虽然令他十分疲惫，脑壳儿几乎要炸了一样，但过度亢奋的大脑却依然高速运转着，工作相关的虚拟场景如同不断炸开的烟花，在他的脑海中纷繁闪现，挥之不去。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李响也早就想出了一个应对方法——那就是通过回忆一些具体事件，让大脑转移注意力，快速冷却下来。
那是一个秋冬交界，充溢着清冽气息的，北方的上午。
微凉而不失清爽的秋风，清瘦而不失和煦的阳光，再加上各种植物散发出来，无处不在，果实成熟的味道，这一切都令人倍感舒适惬意。
这是一年当中，李响最喜欢的时光。
突然，正沉浸享受的李响，感觉额头被什么东西重重敲了一下。
于是，他下意识的一把捂住额头，目光迅速从窗外收回，却看到一个粉笔头儿，在课桌上悠悠的滚动着。
“来，李响，你回答一下我刚才提的这个问题。”老师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鄙夷。
李响诺诺的站起身，尴尬地看看老师，喉结滚动了几下，才悻悻地说道：“我，我，没听......。”
显然是早有预料，还没等李响说完，老师就冷哼了一声，说道：“我看呀，你真不应该叫李响，你应该叫啊，叫李走神儿，诶不，叫李不响更好。”
而这时，刚才还只是小声嘀咕的同学们，立刻齐刷刷，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其实，就连李响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难以集中精神？总是不由自主地走神儿？脑子里总是那么多奇奇怪怪，天马行空的想法？以至于，他也经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就这样，李响在老师蔑视的目光，同学们的嬉笑嘲讽声中，成绩平庸地走过了初中，走过了高中，然后成为了一名跑腿小哥。
其实，在做这份工作之前，李响还做过快递员、送餐员，然而随着网络和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这类简单繁重的工作已经一个接一个的被机器人替代掉了。
而跑腿代办之所以还有生存空间，也只是因为一些高端个性化的服务，现有的人工智能技术暂时还无法很好地完成。
然而，这种服务性工作做久了以后，李响的心态越来越失衡。
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他头脑里回响：都是人，为什么我却要低三下四地给他们服务，看他们的脸色，关键是辛辛苦苦一个月的收入还抵不上人家一双奢侈品牌的袜子。
特别是在遭受到一些恶劣客户刁难时，这个声音便会愈加强烈。
这一天，李响刷到了一条看起来有些奇葩的广告：不需要学历，不需要工作经验，只要你认为自己拥有强大的想象力，就可以加入我们，成为一名拥有高薪和良好发展前景的元宇宙“想象力大师”。
李响瞪大眼睛，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条招聘广告。
最终，李响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提交了求职申请，没想到的是，竟真的收到了面试邀请函。
一周后的一天上午，李响紧张局促地坐在一个布满各种电子设备的工位前，和在场的几十名面试者一起，聚精会神的聆听着一位美女面试官的发言：
“大家可以看到哈，你们每个人的位子上，都有一台电脑，以及和电脑连接的，带有脑信号采集功能的VR眼镜。那么，我们这套设备的原理就是，依靠人体大脑的想象力作为引导，辅助以人工智能系统进行数据采集、完善整合，以及代码搭建，最终完成元宇宙虚拟场景的整体建设。那么，各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利用面前的这套设备，在半个小时之内，完成一个给你们每个人单独设定的，较为简单的源宇宙虚拟场景的搭建。考核的标准也同样很简单，就是速度越快，完成质量越好的，择优录取。”
“当然，各位也不必担心你们胡思乱想的一些碎片化信息会显示在电脑系统里哈，因为我们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还有一个纠错、修改机制。也就是，与目标任务不相关的碎片化想法，无法满足需求的场景，会被自动甄别，并屏蔽删除掉。所以，各位想象能力的大小，以及无关碎片脑信号的多少，会直接影响到人工智能的搭建效率。那么，接下来，大家像我这样带上VR眼镜，系统会给你们发布一个非常简单的小任务，同时引导各位进行操作，来熟悉设备和操作流程。之后有十分钟时间提出疑问。现在开始。”
随着美女面试官话音落下，李响的眼前立刻闪现出了两道指令：
主线任务：搭建一座木屋。
附加要求：无。
几乎是在看到指令的同时，一座看起来十分完整真实的小木屋便赫然呈现在了李响眼前。
李响惊讶的发现，除了诸多细节上更加丰富完善之外，这座小木屋跟他大脑中想象的几乎一模一样。
李响惊呆了，不禁暗自感叹：“这东西简直逆天了！”。
紧接着，只是一瞬间，李响就有了一种上帝造物般的满足和兴奋，同时也隐约预感到，或许这份工作就是自己此生的宿命了。
这时，美女面试官的声音再次响起：“设备都运转正常吗，有不清楚的地方随时提问哈！”
“我有问题！”一个眼睛大大，目光囧囧的小个子女生高高扬起一只手臂，声音洪亮地说道。
“好哦，请讲！”美女面试官轻扬笑脸，干练利索地回道。
“好的，我想问，既然人工智能已经这么强大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把我们想象的东西构建出来，那为什么还需要我们这些人呢，干脆设计好具体需求，匹配给人工智能去搭建不就可以了吗？
“嗯嗯，这是个好问题。”
美女面试官微笑着，以极快的速度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又稍微思索了一下，接着说道：
“这样吧，为了更好地说明这个问题，我们先来做一个想象力小游戏。你们注意听我下面的一段描述，然后在你们的大脑中构建出相对应的场景哈。”
说完，她便用右手食指抵着下巴，抬头望着天花板想了几秒，然后悠悠地说道：
“现在想象一下，你们正身处一片长满绿草花朵的大草原，一群马儿正在不远处的浅水滩肆意奔驰，这时，其中一匹白马突然一跃而起，同时生出一双巨大的翅膀，用力扇动着，迅速冲向了蔚蓝的天空。”
话音刚落，美女面试官立刻指了指提问的大眼睛女孩儿，说道：“好了，现在回答我，你花了大概多久，在大脑中构建出了我描述的这幅图景。
女孩儿被美女面试官突然一问搞的楞了一下，然后又立刻集中精神，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小声说道：“嗯，可以说，几乎是在您描述的同时。”
美女面试官点点头，笑意满满地说道：“所以，这就是关键啦，人脑构建虚拟场景的速度和效率是人工智能无法比拟的。所以，这个问题我解释的还算清楚吗？”
“很清楚，谢谢您。”女孩儿显然是心悦诚服，点点头回道。
“您好，我还有一个问题？”李响突然举起手，说道。
“好的，请讲！”美女面试官点头示意道。
明显有些紧张的李响，结结巴巴地说道：“嗯，就，就拿您刚才这个想象力小游戏说吧，我们每个人想象的具体场景肯定是大不一样的，系统给出的构造要求又这么的宽泛，那不是反而降低了效率吗？”
女面试官淡然一笑：“这个问题也很好，不过也比较好解释。首先就是，我们的人工智能拥有海量且成熟的基础数据模型和功能模块儿，几乎可以满足所有的元宇宙需求场景。第二，我们真正构建一项任务的时候，会让多名想象力工程师同时进行，并由人工智能同时采集想象力数据。第三就是，人工智能会根据常理逻辑，将多人同时想象的场景，和系统内最为契合的标准化模块儿进行匹配整合，修改优化，最终定型出最佳方案。
“比如，举个例子，目标任务是构建虚拟超市内的一个虚拟货架。当你接到任务的时候，你只管想象就可以了。这时，你根据基础任务进行想象的脑信号就相当于是给人工智能发出了进行虚拟场景设计的指令。而接收到这个指令的人工智能系统，便会根据整体任务的场景需求，以及想象力工程师的构建的想象数据，并结合基础场景、功能模块儿，进行具体的UI设计，代码的搭建。就这么说吧，其实想象力工程师更像是一名指挥官，作用只是发号施令，指明大方向，大战略，并负责质量监督，而具体的事情则由人工智能来完善执行。”
说完，女面试官快速地把头转向李响，微笑着说道：“怎么样，可以理解吗？理解不了也没关系哈，毕竟是一套很高级的智能系统，现阶段你们只需大概了解就可以了，入职后会有系统培训的。”
李响腼腆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美女面试官也点点头，又说道：“好了，还有其它问题没有，时间差不多了哈，没有的话，我们就要开始正式测试了。”
稍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应，美女面试官便大着嗓门宣布道：“那就开始了。”
随即，一系列新的指令便出现在了李响眼前。
最终，毫无悬念的，天生就长了一颗“胡思乱想”脑袋瓜子的李响以优异的成绩，从数百名求职者中脱颖而出，正式成为了一名令人艳羡的“想象力工程师”。
然而，虽然名字十分高大上，但这项工作本质上还是一名软件工程师，自然也无法脱离这个职业严重内卷的状态，几乎每天都要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
但是，自认为找到了天命的李响，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开启了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工作狂状态。
然而，没过多久，李响就出现了严重的萎靡不振，食欲减退的情况。
医生的检查结论是，因为长期过度用脑，脑系统严重受损，导致了多巴胺分泌失调，李响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这个结果让李响几近崩溃。
以前，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对于他来说是莫大的享受，而现如今却俨然成为了极大的痛苦。
可即便如此，李响不仅没有将糟糕的身体状况告知公司，甚至也丝毫没有减低工作量，原因很简单，在他看来，如果没有了这份工作，或者不能通过这份工作获得良好发展，即便活着也再无价值。
突然，一阵急促刺耳的滴滴声，将沉浸在回忆当中的李响拉回到了现实。
这是设定在凌晨两点的闹铃。
李响熟练地关掉闹铃，抬起双手，用指腹揉了揉酸疼肿胀的眼睛，又摊平手掌使劲搓了搓脸，然后咬着牙，坐直身子，缓缓伸手，抓过电脑旁的白色药瓶，拧开瓶盖，将几粒药丸倒在手心，看都没看，便一仰脖吞了下去。
那肃然决绝的表情，仿佛吞下的不是药，而是他李响的宿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