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吹来了,她抬头让阳光直刺在脸上,脚步却不能停止,无时无刻的前行、旋转,人生仿佛陀螺般身不由己,是不是变老竟已无暇顾及。
同学聚会,变成了一场隆重的应酬。心里犹豫着去或不去,一点小小的雀跃和忐忑。
每个女孩子在青春时期都有成为女神的资格,在那几个暗送秋波的小伙子心目中……转瞬二十年,小伙子心中的女神永远是青涩靓丽的年轻女孩子,她却已是大妈的姿态了。
路过一家美发店,落地窗映出她的样子:头发被风吹的散乱狼狈,身材嘛,嗯……
于是脚像生了自己的意志,径直迈步进去。迎面扑来几个面庞阴柔白皙发色五花八门的小男孩子。姐姐长姐姐短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仰躺了下去,被轻轻捧着头颅揉搓起来。
音响里放着一首歌,咿咿呀呀的女声,让她如坠梦境——“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算春长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间有。”
39岁了,美丽随年华韶逝。日复一日的主妇生活教会她麻木并且隐忍。
单位领导只嫌中年妇女事多,一会儿家里有事,一会儿孩子生病;今年才来的小姑娘,每次大会上都获得赞赏,人长得甜美,皮肤水灵灵,衣服讲究名牌,每天午饭不吃省下钱来买上万的包包。时代不一样了啊!
爱人呢?求婚时最动听的话是“我养你”!现在最多说的是“还不是为了你们”?!回到家就抱着手机电视电脑,辅导孩子学习超过三分钟就没有耐心。以前还会讲讲单位的事情,朋友的八卦,最近都几乎不怎么对她说了。唯一的交流大概就是关于孩子。她仿佛不是和他组建了一个家庭,而是一间合伙投资公司。
至于被投资的那小子,一年一年长高长大,不再是秘密都跟妈妈讲的小情人了。妈妈圈里就开始情怀:不必追!是啊,快四十岁的中年发福女,怎么可能追的上十几岁正值青春期的儿子呢?身体追不上了,精神也追不上了!老师教育她,当妈的少唠叨些给孩子空间。
所以真的,她也就很少说话了。
“剪短!”她突然觉得一头因不耐打理而多年没剪的及臀长发是如此沉重。重得她脖子都快支撑不了。
碎发落地时,好像听见种子破土初生的声音。
回家的时候取出手机,微信、来电无数。儿子最后一条消息:“妈,你到底在哪里?急死我们了!”
进门得到的是两张不太好看的脸。一路的感动就烟消云散。
还是儿子发现新大陆:“哇,老妈!您换个发型竟然还很美!”不久的几年前,他还口口声声说,我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妈妈!现在却不知道,自己的妈妈也是可以不那么邋遢的。
“要去参加同学会,所以……”她想对爱人解释。只是他“哼”了一声,走进卧室,丢下一句“没有做你的饭”便无它言。
中年生活,就像她的那些长发。压得她常常透不过气来。
第二天,她提前发了短信告知他和孩子,晚上去参加同学会。
满屋子的人。
都中年,都油腻,都比从前胖。
女同学们浓妆艳抹,个个都像贵妇。说起来每人都有靠得住的好老公,成绩优秀的孩子,升学率辅导班老人健康旅游升职。她有些局促,也搭得上话,但内心里对每个人都活得比自己好产生了一种恐惧。
男同学们就是吹牛,或者在言语中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三五一伙的开始神侃,以后多联系、多合作,来来来,喝喝喝。
实在烟熏火燎的受不住,就遁到洗手间。
后面又进来一人,接着电话:“我说你烦不烦!这个月孩子的抚养费再不打来,休怪我去你公司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个月才给那小狐狸精换了新车……你们最近和政府有笔大单要谈吧……”是同学间传说嫁的最好的姑娘,当年跟了富二代,大家都以为她生活幸福。听起来,竟别有内情。可是刚才在饭桌上,她明明是把自己老公夸成一朵鲜花啊!
人啊,何苦呢?再想想自己,也是为了这场表演,让办公室的小丫头帮着化妆,选了自己平时只在单位年会时穿的最好的一套裙子……听到众人恭维:“还是那么年轻啊!”就觉得飘飘然。
只是,这样的恭维是多久没听到过了?
被赏识被爱慕被尊重,多久不曾体会过?
她的心因酒精而微沉,沉浸在淡淡难言的伤感中。
我们怎么,突然都活成了这个样子?
就好像朋友圈一样,晒着未必真实的幸福美满,粉饰太平。
“还记得当年吗?”他说。
他是当年和她关系很好,暧昧过的那个人。多年不见,或许是为着当年的一场朦胧,总觉得他比其他男生都更精神些,啤酒肚不是很突出,身形也还没有中年男人的萎缩。
“那时你很爱写诗!”他抽的烟也不那么呛人,袅袅的,从他的呼至她的吸。
谁还记得这些呢?连她自己都忘了。
结婚前,爱人还常常为她朗诵诗歌,满足她女文青的小幻想。所以她觉得此生此人,别无他求!
她低垂了头,耳旁碎发也柔柔的落下来,遮住她眉眼,只余淡笑的嘴角给他:“现在都不爱了。家里家外的,太忙!”
“可惜了……”他为她叹。
她的心,不可抑的柔软如水。可惜了,这一生……
他是从外地赶回来的,据说生意很大,掌管着千百号人的生计。也是为他,才有了这次名目的聚会。
“哎,你们俩在这儿,是说什么悄悄话呢?”班里当年最活跃的女生揪住他们,也打破了片刻惆怅。他被裹挟着回到桌上喝酒应酬,她依旧坐在角落里,看着桌上所有人。
每一张面孔,和记忆里的他们相对应相比较。突然,就释然了。
晚上散场。他说要送她回去,顺路的几个女同学一起钻进后座,他在副驾指挥代驾员在小城里绕圈子。
最后是她,到了小区门口,下车、道别,再无多话。
以极缓慢、极缓慢的步伐向着“家”的方向回去。夜空低笼在四面高楼上,月亮很大很圆。但是周围依旧可以看到闪闪烁烁的星辰,似数不清的、如同她一般的、平凡中年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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