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脑海中珍藏了太多关于雪的美好记忆,尤其是孩童时代冒着严寒在雪中尽情嬉戏的往事(那时冬天常下大雪,甚至是已经成为传说的鹅毛大雪)。但这一切都被我看日本电影《情书》时流的泪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其中的一幕幕雪景。从那以后一提起雪,首先浮现脑海的,便是影片中的种种画面:片头博子躺在雪地上,素面朝天思念着故去的初恋男友;少女时期女藤井树自积满白雪的山坡滑下,身影轻盈婉约,如她随后捡起的那只蜻蜓曾经的样子;还有,还有清早的山里,博子站在皑皑白雪中,朝远处的对山深情呼喊出一声声“你好吗,我很好”……而那部电影,也更加深了我对雪的迷恋。
但这个冬天只是干冷干冷,连一粒雪都没有。过年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春天似乎真的要来了。没有下雪的冬天,实在是一个充满遗憾的冬天。谁知立春那天气温骤降,天空中突然飘起了细细的雪粒。本以为只是小打小闹,可断断续续下了三天后,地上竟也积起了厚厚的雪。整个城市银装素裹,改头换面,想到山中应该更美,于是午饭后,独自一人迫不及待地向大山走去。
顺着山下的小路,我越爬越高,沿途的人家越来越少,而路上的脚印也变得越来越单调。在路过半山腰最高处那户人家的房顶后不多久,四周便再也看不见人了。站在最后一个脚印上,前路所在的雪地完全消失了人迹。转身望去,整个城市已被我遗弃在山与山交叠形成的角落里,且将变得更远。我知道,那里,“世界和它的劳作一如既往”。
从现在起,再也没有人能“陪伴”,我将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独行了。即将面对的山路完全藏在雪中,没有前人的足迹可以跟随,去路充满了未知,甚至危险,或许我还将遇见一只饥肠辘辘漫山觅食的野狼。但是我来并不是为了重复别人踏出的脚印,我来,是为了走别人不曾走的路,留下自己独一无二的足迹。我知道没有谁能永远陪伴谁,一生之中,总有一些路我们得独自前行,总有一些地方,我们得勇敢涉足,这是成长必经的过程,也只有如此,一个人方能突破其故有的藩篱,领略全新的风景与风情。
所以既然来了,既然已经到此,我将一往无前。
于是凭着记忆和感觉,我向前探索。沿途的树木大都已经干枯,灰黑枝条覆着白雪,宛若许许多多条长短不一的手臂,伸向无尽虚空,却对天地万物没有任何需索。冬天是一个收藏的季节,如起伏的人生一样,在这里,四季不能常春,生命必须学会在静默中等待与蛰伏。所以现在无数棵树都在雪中默然站立着,在寒冷中等待春暖花开,彼时它们将再一次演绎生之繁盛。而此刻苍凉的风一直吹着,树上的雪被打成细沫,如绵密柔软的鼓点,拍击脸颊时,有一种悲伤往事刺痛的清凉之感。也由于风,枯黄的蒿草并未完全被雪掩埋,只是浅浅地躺在雪中,稍远一点看,仿佛一张巨大的白纸上简单画下的几笔线条,疏朗简洁,风骨傲然。前方的路上,雪地依然干净纯粹,是只属于我的纯白世界,等待我刻下双脚的图章。偶尔有小兽留下的足迹,一个一个小小的浅窝,从路一边的草堆中出现,横亘过路的中央,又消失在路的另一边。但它一定不是刚路过的,因为脚印上已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新雪。它可能是一只松鼠,或者野兔吧,通过脚印留给人无尽遐想。整个山中,万籁俱寂。一切仿佛都在冰雪中凝固了,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停下来时,我听到了自己微微的喘息声,而一旦行走,就只有脚踩到雪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了。但走着走着,会有黑色大鸟从路边的荒草丛中突然升起,拍击翅膀的声音惊慌而响亮,直叫人吓得浑身发颤。
山路时而上升,时而下降,永远没有尽头。不知不觉中已翻了好几座山,但举目四望,周围依然是山,山,山。该下山了,趁天未黑,路好走。
在回去的路上,只有来时的脚印。来与去,同一条路,不同的风景与心情。独立于纯白天地间,置身在岑寂群山中,我仍旧是唯一的客人。雪不常下,山中亦无法常来,雪中观山,山中观雪,喜欢这种感觉,这种画面。此刻的美好,我将永远珍藏于心。
于是循着自己留下的足迹,我走下山去,整个过程,仿佛一场回忆。遂想起了顾城的诗句:
也许在我心里
也有一个冬天
一片绝无人迹的雪地
2014-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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