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邵辉
我以为酒馆里的生意会萧条一些。没想到，到了晚上，人气依旧不错。然而，还是那些熟悉的脸孔，郁郁寡欢的买醉者。
四季更迭，人心依旧。
距离小乔和谢言分手，已经有半年多时间了。
当初百般契合的天生一对，爱得轰轰烈烈，所有人看好他们会修成正果。最后，还是因为彼此的执拗，落得劳燕分飞的结局，叫人唏嘘不已。
多年的感情，谁都会有不甘心和不罢休。
然而，再多的爱，都会在无休止的拉扯里溶解，直到化作乌有。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互相埋怨和指责后，他们平复了心情，恢复到平淡的朋友关系。
谢言找到了他觉得相处舒适的姑娘，恩爱稳定，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只是我猜想，有的人未必真的会很爱，但她能予你恰如其分的温柔和踏实，正如喝了太久的烈酒，一碗米汤就暖了脾胃。
而小乔，则不断地在恋爱和失恋之间徘徊，我说过，她是极其挑剔并且难搞的姑娘。
在数度周折之后，她总算遇到了心仪的对象——一位几臻完美的大叔。
虽说被小乔称作大叔，其实也才33岁而已，大了她半轮。
大叔模样相当英俊，长得神似张震，因为常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身材维系得很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他固定穿着有型有款的正装，窄脚西裤，配上巴洛克风的皮鞋，领带的颜色总是很正。
小乔一向都是西装控，这样的大叔正对上她的胃口。
她几乎是一见钟情。
而最关键的是，大叔不仅家境优越，而且还是金融行业里的青年翘楚，开着保时捷，独自住市中心的高档公寓。小乔最喜欢听他滔滔不绝分析股票的模样，冷静并且睿智，一针见血，切中要害，而且，脸颊上牵起的法令纹很好看。
根据大叔的建议，小乔买了几支股票，收益颇丰。
从各方面来说，这位大叔确实都无可挑剔，简直是男神级的人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叔和小乔一样，都是处女座，追求完美，逼格甚高，同样是一个很难搞很难相处的人。
交往两个月之后，周末的时候，小乔偶尔会去大叔家里。
大叔的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井井有条，完全不像是一个独居男人的房间。
大叔做饭给小乔吃，他的厨艺出乎意料的好，色香味俱全。小乔一直觉得男人在为自己女人做饭的时候，是最帅气的。所以，她总会从后面抱住忙碌的大叔，将头枕在他肩膀上，然后朝他的耳朵吹气，叫他亲爱的。
到了晚上，他们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片。大叔的品味不凡，他们一起看过《触不可及》、《歌曲改变人生》、《熔炉》、《时空恋旅人》、《念念》，每一部电影都让小乔有触动到心灵深处的感觉。
每天早晨，大叔都固定要去跑步。小乔偷偷地爬起来，看着大叔汗水淋漓地冲澡，然后到厨房给她做早餐，真心觉得自己的眼光好棒。
做完早餐之后，大叔来到床前亲吻小乔的额头，叫她起床。
他的声音很好听，仿佛有磁性。
小乔装睡，嘴角却不可控制地逸出笑意。大叔将小乔一把抱起来，她双手勾住大叔的脖子，在他怀里恣意地笑，用拳头轻捶他的胸口。
小乔的心里也在笑。她总算遇上了一个各方面都胜过谢言的男人，而不仅仅是单纯替代他的位置。
其实，她一直想不通谢言为什么会和那个貌不惊人的女人在一起。各方面来说，都完全不是她小乔的对手——真是史上最不可思议的第三者。
但是，现在她终于不再介怀，因为她已经拥有了一位极为优质的男友。
成熟，帅气，多金，温柔，体贴，细心。
小乔总是不由得沾沾自喜，莫名其妙地会笑出声来。
她对于这段新感情非常投入，天雷地火，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所以，如果大叔不秒回微信她会不爽，如果大叔不接电话她会瞎想，如果大叔说晚上另有安排她会生气。
她爱得那么理直气壮，在一起就应该完全属于她，她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于是，不久之后，细微的矛盾开始显现。
大叔说，希望小乔可以给他些私人空间，现在的状况让他感到有压力。
小乔嘴上说好，但是心里却不以为然，恋爱不就是两个人无时无刻都在想念对方吗？所谓的私人空间，都只是爱得不深的借口而已。
大叔家的客卧一直是锁着的。
小乔很好奇，来过这里很多次了，却从不知道这间客卧里是什么。
她问过大叔，只是大叔摇了摇头，眉头紧蹙，神情转黯，却再也没说什么。
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多疑，而多疑的结果总是闯祸。小乔隐约感到这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然而好奇心却始终在作祟，不断地撩拨她的心绪。
周末的下午，大叔去超市买菜。小乔假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就不一起去了。
然而大叔一走，小乔就开始翻箱倒柜，终于在大叔的书柜里找到了一把钥匙。
她忐忑不安地推开客卧的门，里面都是一些女性的物品。
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架古筝和一把小提琴。衣柜里，是各式各样女性的衣物、鞋子、包包和饰品，大多都是一线品牌，价值不菲。而储物柜的格子里，有很多很多的相框，都是大叔和一个漂亮女人的合照。照片中的女人如此光彩夺目，以至于让小乔都感觉到有些自惭形秽。
她怔怔望着这些物品发呆，直到听见一声轻轻的咳嗽。回过头来，大叔站在客卧门口，神色冷峻，眼神里隐隐含着怒火。
尴尬地坐回沙发上，大叔告诉她，这些都是属于他未婚妻的东西。他的口吻很淡，却有厚重的忧伤。他们相恋了十年，而在他们即将举行婚礼前夕，一场车祸将她带走。
小乔问，“到现在你还是很爱她？”
大叔沉默半饷说，“是。”
小乔问，“这些东西是不是要一直留着？”
大叔点了点头说，“是。”
小乔眼泪流下来，“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大叔叹了口气说，“她人都已经走了，东西留着，不算过分吧。”
那天的气氛降到了冰点，两个人都坐在沙发上不说话，最终不欢而散。小乔闷闷不乐地独自回家。
那间客卧在小乔的心里，始终是个疙瘩。
她一直以为大叔是完美的，几乎没有瑕疵，然而却没有想到，大叔在情感上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她觉得，或许无论如何努力，自己都无法取代那个女人的位置。
而接下来的日子，大叔对她的态度逐渐冷漠，他们陷入了冷战之中。
小乔从来心高气傲，没想到，这位大叔却比她更甚。只要小乔不主动联系他，他绝对不会去搭理她。
后来，还是为了客卧的事，小乔和大叔大吵了一架。
当时，大叔的不耐烦情绪全部都写在脸上，他告诉小乔不要得寸进尺。
所以那一晚，小乔来到酒馆，再次向我吐苦水。
小乔说，“阿光，你说他是不是根本就不爱我？”
老静说，“是的，他应该只是喜欢你，但并不爱你。”她朝小乔做了个鬼脸，“不过，我想男人应该都会喜欢你，你长得漂亮，身材又好，男人根本无法抗拒。”
小乔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果冻慢悠悠地说，“像这种条件的单身男人，除非有生理疾病，一般都会有些什么陈年往事。你要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就一拍两散。以后要注意，不能过早沦陷，关键时刻一定要及时抽离。爱留三分力，才能全身而退，懂吗？”
我看到小乔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感叹道，“这世道，要做到两情相悦，实在太难了。”
其实我深知小乔根本听不进去，她只不过是想要倾诉，她从来不懂得适合而止，尤其在感情方面，要么天雷地火，要么玉石俱焚。
然而，感情这玩意，你攥得越紧，却会流失得越快。这么些年，你我都经历过感情上的辛酸和坎坷，确实需要一定的缓冲空间。太浓烈的爱，反而会变成了对方的负累，你爱得疲惫不堪，对方也难承其重，避之不及。
我想，那位大叔早已经过了你侬我侬，腻腻歪歪的年龄，尤其他有过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如今的他，只想要舒适的相处方式，不愿刻意去取悦，也不愿强迫自己去忍受，他不会对小乔有什么要求，也不希望她来约束自己。
而小乔已经爱得迷失了自己，又怎么能期待对方回心转意，温暖如初？
过犹不及，惹人嫌憎。
在感情之中，自己所做的蠢事，往往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殊不知在别人眼里，其实却什么都不是。
酒精略多之后，小乔的眼神迷蒙，她咬着牙说，“这个大叔自命不凡，以为一切对他的好都是理所当然。而对我的所有情绪，他从来都轻描淡写，甚至不屑一顾。男人难道不该让着点女人吗？何况他一把岁数了。谢言就算是再怎么怒火中烧，也不会给我脸色看。”
我想，终于还是说到了谢言。是啊，谢言从来不会给她脸色看，谢言也从来不会要什么私人空间，更不会敷衍了事，不会冷漠对峙。
但是，谢言已经是过去式。
后来，我和谢言聊起。他说，“毕竟相恋多年，曾经深爱过，还是希望小乔能过好。”
我说，“是曾经吗？”
谢言一怔，听出我话里的深意，朝我笑笑说，“小乔总是半夜给我发微信。”
我也笑笑说，“你成了她的感情医生了？”
过了几天，小乔的生日快到了。她发了一条朋友圈，红酒和自拍。配文是“独孤的生日，也有一个人的精彩。”
生日的当天晚上，她召集我们一起去KTV为她庆生。大叔不在，而谢言却在。鲜花、蛋糕和礼物，一样不少，都是谢言带来。
久别重逢，无需询问是否别来无恙，一个拥抱就已尽在不言中。他们俩看上去足够默契。
那一晚，小乔喝多，尽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听到小乔问谢言，“有没有想起过以前？”
谢言沉默。
小乔喃喃自语，“后来才发现，原来仍旧记得过往的所有蛛丝马迹。”
谢言喝酒。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有点恍惚，他们都处在错综复杂的状态中。
大叔是小乔喜欢的类型，但总是会有各种矛盾，尤其大叔的前未婚妻是小乔的心病。
谢言和现在的女友相处得不错，却并不真正爱着。
有的人一想到，心里就滋生暖意。而有的人一想到，身体就忍不住颤抖，恍若有一根针插在心间，总会隐隐作痛，却又忍不住思念。
所以，这两个人又如何去做到坦然处之。
后来，小乔喝得酩酊大醉，谢言送她回家。
小乔口齿不清地说，谢言是最佳前男友。而我看到了谢言眼中的犹疑和不安。
又过得几天，小乔跟我说，她和大叔重归于好，他们一起去泰国度假。小乔朋友圈里晒了自己在清迈蹦极的照片，满满都是幸福。
她笑得灿烂。
这天晚上，谢言在我这里喝酒，从头到尾他一直沉默。
他不说，我也不问。
他在这里闷头喝酒，大概是只有我懂他的心思。
是啊，失望是心中万千情绪汹涌，嘴里却只吐出淡淡一句哦。所以，能轻而易举说出口的，又怎么会是真正的情绪。
某个人为你碾转反侧，你无动于衷，因为你不爱Ta。你为某个人茶饭不思，Ta装聋作哑，因为Ta不爱你。
爱情世界也是食物链，弱肉强食。真爱了，还不是委屈了自己。
到了深夜，他已经喝掉大概半瓶芝华士。他是酒馆的最后一位客人。
他终于不胜酒力，开始说话，“你知道的，我其实一直爱着她。”
我说，“是的，我知道。”
他说，“她和那个男人闹分手的时候，我一直陪着她。”
我说，“是的，我也知道。”
他缓缓抬起头，眼神迷惑地说，“我以为她想要和我重新开始。”
我沉默不语。
当初，确实是谢言先行离开，选择了安全模式，和那位温暖内秀的姑娘在一起。可我也知道，有的人他并不是薄情，只是累了，受够了胡搅蛮缠和无理取闹。
所以，薄情和深情，到底又该是如何来界定。
“半年多了。终于还是这样了。最佳前男友？呵呵。”感叹完最后一句话，谢言趴倒在吧台上。
我也呵呵一笑，是啊，后来懂得了很多道理，但这一生已然是如此。
我整理完吧台，打烊关门，准备送谢言回家。
我的心情也莫名很沉重。
没想到，小乔突然推门进来。她朝我打招呼，然而瞥了一眼趴在吧台上的谢言，自言自语道，“果然在这里。”
我惊讶，“你不是在泰国吗？”
她朝我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你说呢？老照片啦！”
我恍然大悟，“你还真是个心机婊啊。”
她坐到谢言身边，用力扭他的耳朵，“喂，起来了啦。”
谢言醉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看到身边的小乔，整个人猛然惊醒。他呆呆地望着小乔说，“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乔噗嗤笑出声来，“干嘛，最佳前男友？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谢言蓦地醒悟过来。
他猛地一把抱住小乔，然后又突然松开，紧紧握住小乔的双手，脸色凝重，很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小乔，咱们能不能把‘前’给去掉？”
刚才还笑嘻嘻小乔，突然呆住，泪水瞬时涌出眼眶，牙齿轻轻咬着下嘴唇，用力地点头。
她一直在点头，眼泪也一直流，终于忍不住扑倒在谢言怀里。
我心里高兴，由不得打趣道，“哭啥，丑死了，妆都花了。”
小乔用衣袖擦了擦脸，依旧靠在谢言怀里，喜孜孜地说，“居然被阿光看了场好戏，真讨厌。”
我哈哈大笑，“今晚你们的房费我赞助了。”
失而复得，是不是最好的感情？
某人为你辗转反侧，却无动于衷，你为某人茶饭不思，Ta却装聋作哑。
人类的情感就是如此复杂。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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