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是晚,约到了张工凡,在品尚的饭局。都是些他在鹭岛的朋友,屏风背后有好事者还拉了条横幅写“欢迎张工考察鹭岛电影”——业界习惯称他张工——席间觥筹交错。
圣松也去敬酒,“您这次来,我们真是非常荣幸!”
他朝隔壁桌的黄辛平使了个眼色,示意过来碰杯,黄总推开椅子举杯走来。
“幸会,听圣松说你们颇有渊源。我原还让我秘书联系,失敬。”
“不必客气!贵影是鹭岛龙头,本来就要拜访的。”
“你们最近做什么项目?”
“最近在漳州筹拍一部教育部投资的片子,双创题材。”
“那很好啊!以后我们要讨论电影就方便多了。”
“是!福建这边资本怎么样?”
“一样啊!都是些老狐狸。最头疼的,大家只敢试水小成本,发挥空间小。”
“不见得!有时小成本在于构思奇特,以巧制胜。”
“就怕国内的营销环境是很难。”黄辛平原想说果然大家之言,但觉恭维,就故意反唇再勾一圈。
“市场口味是有偏差。但剧本的确很重要。”
圣松见他们言语抡来抡去,强行接下话茬,“剧本到时有需要出力的给我机会试下。”
“成啊!”张工微笑道,他和黄辛平心照不宣,北京和鹭岛很可能迎来一次较大范围的合作。晚间刚进包间,大家递名片时,他瞄一眼便看明白,黄辛平代表的是鹭籍小资本电影界的一股力量。各知其名,但都不愿跌份。
饭后,差不多散场,大家走出饭店。黄辛平钻进车前,回身对圣松说:“你可以带张工去海边走走。也可以看看鹭岛夜景。”
“我也正有此意。张工,晚点再送你回酒店可以不?”
张工凡正和另外三两个小视频制作方告别,于微熏中回说,好啊!
圣松把车驶得飞快,飙上仙岳大道,黛青色的夜空在尽头处挂着一轮弯月。海沧大桥在晚风中卧于海港,圣松打开窗,对张工凡说:
“这里就是宏朗上学的海沧,我们还有个朋友曹华当年也在这边。我们都喜欢这座大桥,当年海底隧道没通车,我们假期都喜欢搞个车子从这里开过去。去岛上露营,或是在海滩上喝一夜的鸡尾酒。”圣松有些激动,他确实想起了当年的夏日,一切都还那样青涩,风光与心情同样美好,欲望不像如今,自己还未远行还在晋江读书的年纪。
繁星满天,圣松把车停在岸边。张工凡一直静静听他讲305的故事,一边想着自己的作品怎么在鹭岛落地。“其实我最近有经手一部闽南题材的神话,只是故事浮华内涵不深,我想,或许你们会有兴趣和方向着手?我们一起加工成精品。”
他把材料发给圣松。圣松意兴阑珊,虽不知怎么回应,但点开看了下,竟也是几个自己在少年时特别喜欢的明星组成的阵容。
“你回去认真研究下,不用急于拍板。如果有合作的点,再跟我说就行了。”
圣松表示了感激,他们走到未来海岸的一条提堡处。
海水时轻时重拍着岸,鼓浪屿那头的一艘巨轮露出半截船头。他自己叹了叹气,感慨万千。实际上这里是七年后重返旧地,今晚是误打误撞到这边来了。那年夏天,曹华刚毕业在这附近实习,他们几个在这岸边聊了一个晚上。那时还没有提堡,紧邻的海域应属避风港,十分钟便会有一辆轮船从这里出海。经过鼓浪屿时,影影绰绰似与山连成一块,几分钟后,已翻山而入海。
“宏朗有说,你跟曹华前几年好像都不合,有阵子在一起做事业吵吵闹闹。这次的事,我看你还很上心的哈?”张工凡试探性地问问。
“人不都这样。那天刚知道,其实心里空了一下。人与人难以靠得很近,但对于温暖过的友伴,一旦远离,所有美好往事就回来了。年轻时去过的地方,一辈子都忘不了。”
在这淡薄的世界,有多少可以寄托的。离开兰姐,圣松已觉生无可恋。这次曹华出事,他定要把他捞出来,他心里默默咬牙,绝不再这样窝囊地活着。
他送张工凡回了酒店,说好翌日沟通事项,便回了自己住所。住所房间的窗外对的还是仙岳路,望着闪烁的车流,他写下一封给曹华的信,决定试试看能不能寄到昆山看守所。
曹华:
夏天即将过去,这样的分别充满如儿时亲人远行般的酸楚。人心是奇妙的,当我在阳光下遮住从斑驳树叶间流泻的温情,生活可以像年少时那般无猜;当我疾步向前,越是被流光晃得难以睁眼,我便懂得——这座海岛从未走进,我们心里绘出的同样是那幅黑色黯然的油画。青春本不必疼痛,你我早已过了为理想和梦不羁高歌的岁月。而在这接近三十岁的年华,我们被生活的黑手狠狠扇了几十个耳光。天知道,我多么想念曾在一起的快乐、真正用不完的蚊虫叮咬的深夜和汗津津手中诺基亚电波中永恒的友情。
我说我能感同身受你信么?
如同自己在一个幽暗的屋子,数着永无标记的滴答声。脑中糊作一团,在既然容纳自己又无法容纳灵魂的地方,在私有或共有的角落,片刻眼泪都太奢侈。作为男人,我也常哭,此刻愿为你盛放痛楚,因懂你不肯让妻儿瞧见。
我应在你婚礼上与你引亢高歌,这是我们曾相通的卑微愿望对么?我们在K房里曾有不少的记忆,而轻狂的时光总伴着轻浮的表演。在一连串耳光后,似乎很多音乐真正听懂了。人生多崎岖啊,是连绵的山岳和漫无边际的沙漠,而你我牵着骆驼满脸黄沙走在天的两端,还在心里对自个说:
年轻是为了投资与领会爱情,怎可以在二十几岁出发时就表现得末路般孤绝!
你为成家,为了在台上跪父母,接过俗尘的传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啊!
而我,还在无处归的情感苦海中漂无定所,某种程度上,我们都羡慕对方吧。
我为你看婴儿第一声啼哭你父母的欢泪,而你,大概还为我的自由所迷惑吧!
若自由标好了价格,我愿意换你在里面的几百个日夜,出来后,赔我一段盛世就好。兄弟,没能救你出来,我难过得快要死去。
八
但这从始至终,都是一场自我谋杀,时代已经过去。
际遇、偶然或者时局常常串联成极富诗意的生活现象。在“一城峰会”中,圣松结识了几个很有意思的人士,因为这场新兴峰会在晋江尚属首次,聚集的基本是新经济力量,或散布在全城的程序员。程序员在福建其实聚集在鹭岛或省会福州。在时代的洪流中,这批勇于回到本乡或栖身此地的从业者,基本由于家庭情感缘由或是小众思维。
圣松到的时候,颜总在楼下接待,御龙湾小镇的一个中型酒店里拥坐着百人左右,会场不大但与预估人数相符显得比较宽敞,每张椅子都有洁柔罩布,十有八九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暖场音乐放着些粤语歌曲,掐着时间颜总上台说:
“我们这个峰会,在二十天的筹备中开展了,感谢几位小兄弟的热心。说峰会有点说大了,我姑且还是以活动称之吧!有参与的都知道其实还是有些艰辛的。由于条件所限,简陋处希望大家见谅,我们最主要的还是以交流干货为主。希望下一届举办的时候,我们能够在一个五星酒店里面相聚。本次活动没有主题、没有广告赞助、甚至没有专业主持,但我们很希望这是我们本土互联网一大,以后自发成为品牌,为我们这个互联网沙漠开辟一个好的分享社交平台。”他的话头有点谦卑,同时带着一股力量,紧随着一阵鼓舞和期许的掌声及灯光秀,他介绍了几位连续创业者,又让愿意留名的人自我介绍。这期间,有一位90后模样的人,分享些技术干货,而这种分享于圣松而言是毕业后第一次找到组织。从学校出来以后,除了在一些技术论坛学习,就相当是被社会边缘化了。整整两年过去,看似脱变为社会角色,而在职场的论资排辈惯例尤其身处这个制造业城市,几乎没有找不到存在感。
会议结束时,有一个沙龙时间,但是留下来的人并不多,丁标被几个人围着问些技术问题,什么堆跟栈啊,数据结构和算法之类的。其实圣松的底层知识不扎实,他更聚焦产品方向。不知道问什么,就跟着坐在那听,他发觉两个小伙很精神,痴迷技术。一个很像自己的同学辉,他眼神如炬,提的问题劲力十足,而丁标从容应对,掌心堆叠端坐似娓娓道来。另一位炘齐身着朴素,戴眼镜斯斯文文,从上海刚辞职回来。几人互加了微信,散会后一起去街边吃面线糊。
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没有多少会面机会。圣松和炘齐偶尔网上闲聊,说到自己是在创业,而炘齐则戏称自己苟着创业,就是边打工边创业。有一次什么样的机会碰到一起呢,那时候圣松刚刚去了厦门,约他见面聊。圣松的公司在高新园里,两人约在艾特咖啡见面。两人聊得挺投机的,艾特的老板姚总当时坐在旁边,就凑近来,几个人从技术侃到商业,从天南聊到海北。这个姚总,四十岁光景,穿件T恤,其实他已经是近几年厦门的一个创业新秀,该共享咖啡店遍布全城,且不少企业家站台投资,尤其是些网络公司。
炘齐决定和圣松一起创业。两人没什么积蓄,开始一定要有订单才行。但订单难在,一般会把产品外包给头部公司。于是尝试去建一城网,旨在推动闽三角互联网同城先行。好不容易说服这个颜总投了两万块,相当是入伙了。颜总是晋江的互联网老兵了,他为人亲和也颇有见识,据说早些年顾着帮别人开疆扩土,这两年才着手自己事业,七八个人的初创公司。
圣松和炘齐没日没夜,开发这个网站的1.0版本。网站时代算是过去了,怎么也引不到流量。很多故事往往都很动人,而现实的案例则横尸遍野。两人在一个套房里,一个负责前端,一个负责后端,除了三餐下去,基本时间都投放在这,最终产品却四不像。一切像是白忙活,两人日渐焦虑,商量着还是要有外联,不能闭门造车。于是分头行动,只有必要碰需求时才聚集,圣松就经常往返岛内外。南石镇离厦门岛不远,那里算是他的大本营,前面的几年都是在那里度过,且同城的第一站就是这个镇。人口十五万,靠海岸,海湾大通道连通后二十分钟车程到海岛内。
南石镇有一场“扬帆去港,情归桑梓”的联谊会。城大读研的滕然暑假也在要去赴会的BRT上,轰隆的空中专车从岛内往岛外。分坐在对面的两排,当时没有认出来。两个人已经多年不见,季延毕业后,两人往外求学到出社会,后来她又重返学校,转眼七年。滕然一席淡蓝色浆洗整洁的裙子,插着耳机表情淡雅如花仙子。眼光交接时,两人都微微惊奇;圣松认出了她,她也看着圣松,近而带着些许迷惑,终于识出是中学校友。
“滕然,真是你啊!我差点没认出来。”圣松亲昵地招呼。
“是啊!没想到在这个场景下碰见。你坐这边来。”她指着自己旁边的空座位,示意圣松换过来坐,有点为自己刚才失礼不好意思。
滕然上学时一直都是年段的尖子生,高考更是以出色的成绩被城大录取。报志愿时和地理老师林琼在阳台上聊,问她要去北大还是城大,后面她觉得还是去香港。滕然觉得香港文化更现代一些,对性格的打造和新环境独立都更富挑战。圣松当时也在过道上,他想去问林琼,在这么个全校拔尖生面前,自卑得却不敢上前,站旁边听。滕然倒亲切地挪了一步,给圣松一个鼓舞的眼神。师生仨在那里聊了半个小时——地理老师学识原就丰富,且她对地域人文很灵通,从出海口的长三角,半岛的香港,人口的迁移潮讲到她对都市和教育的理解。林琼是圣松在季延最喜爱的老师,他一直觉得这个老师为人亲和专业过硬,完全具备高校研究型学者的素质和实力,所以在她的课堂都还积极。大学毕业后有一年,他还特意去学校拜访过。
聊起往事,感怀伤逝,已是年华变迁。如果没有那一次机会,滕然并不与圣松相识,她从来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周一升旗仪式在全校前发言的,且两人又不在同一个班级。而这样的不期而遇令圣松喜不自禁,岁月刻上了容颜,男生依旧平庸不改,而女生已经拥有厦门和香港两家公司。是后面几年业余精力,她认为还是要继续提升一下法律方面的短板,才决定于城大再造。她一直是个市场经济的信奉者,虽成绩拔尖是实实在在的学霸,本科学的是英汉对比文学与翻译,并没有像很多人想的那样走科研道路。毕业时却去了一家港资金融机构,做财务管理与咨询一阵子。智能投顾那几年刚起来,滕然积累一批大陆、香港和海内外的客户,群体有会计师、工程师、心理咨询师、大学教授、上市公司高管、企业主等,操盘几年已经颇擅长海外基金及资产配置。她只说自己工作了几年,现在又返回学校读法学。到了会场,会长招呼她过去,发现她早已轻车熟路。这个组织由南石镇的企业家们发起,已有十几年历史。圣松加了滕然后才发现,她朋友圈里都是自己认识那些二代的常客。
会场在温德姆酒店,布置得豪华靓丽,几十排座位和长桌平行排列,白烛、高脚杯、鲜花,满满当当千百个座位,规格极高。前面两排都是省级高官、企业家嘉宾,手册里入会的有百来个人拥有世界各地名校博士学位。这样的活动实在让圣松眼花缭乱,自己就像闯入人民大会堂的怪物,而所有人西装领带,礼服加身,笑颜如无数朵在春日盛放的海棠。
圣松羞惭得难以抬头,他觉得自己这几年创业犹如一个笑话和自我谋杀,晃着晃着自己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九
圣松刚出社会时在南石镇生活,那时镇上都在流传,南石镇即将并入厦门。小镇的边缘是一片海湾,盛产海鲜。那时填海一半的是条断头路,尽头是几个废弃的大型集装箱以防止人车不慎进入滑落,起始处用石墩围着却正好留下够小车钻过的开口。南石的海,与厦门的大海有不同的景观。小镇寡民的社会,人们悠然自得,晚间常有稀稀疏疏几个海鲜排档,价格亲民;沿岸只有一圈地产楼盘叫“砖石海岸”,伴着海风在渔民脸上刻划深一道浅一道褶皱。这条南石湾大桥纵贯两市,像是从弓形楼盘外切出一条飞机经过时留下的尾线,直抵翔安海底隧道。五年的时间见证文件里的空中楼阁建成快速四车道,两旁的海床较高,有些沙洲在傍晚时总会浮起,偶见三两条渔船驶过,在南国植被的掩映下使人几乎忘记身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大国。道路虽陆续贯通,民运和班车并不发达。此地人去厦门往往还是习惯从隔壁镇上高速,四五十公里路介于远途和短途分水岭,非从事跨城贸易或大宗商业的人并不常往返;或搭动车去厦门度假,或包车往返两地机场。生活节奏讲快那就分秒必争,若慢则半年去不了一次异城。此种现象大体制约了两城中间镇区经济的活跃度,南石镇即闽三角同城渐变中的典型。
厦大新区在南石镇过海后临近连禾镇的地方拔地而起,圣松上高中的年纪,这里曾是偏僻农村,翔安区没有海底隧道通往厦门圆岛,若去岛内需横穿同安集美两区才有通道,那时代亦无动车可乘。高三国庆期间他姐在鹭岛莲花医院分娩,他从南石镇出发等半小时班车用一小时到连禾,在严玲朋友那借住了一晚,第二天从连禾再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才到鹭岛。转眼在季延中学的岁月已过七八年之久,去远方上大学的四年很少回闽南,重新回来生活发现一切沧海桑田,实是另一次出发。他开着车从南石镇往北,一片欣欣繁荣无数工厂在道路两旁,烟囱触向天空宣誓晋江是闽南之王。三十年间,从一个渔民经济的莞尔小城,一跃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十强县级市。往北走,在这座城市,是顺着时光回溯上一段伟大历史;两年后,圣松往南走,是进入后一段光辉时代。鹭岛的互联网产业,起于本世纪第一个十年,等到了二十年代软件园的那些背双肩包穿格子衫小子,已翘着二郎腿在观音山游艇上数钱,或型男靓女着各色衣衫手提香槟在仙岳大道开着跑车呼啸穿岛而过。两城的经济格局大不相同,北面的那一城,依赖的是上个世纪人口大爆炸时期聚集的人口红利,厂房一座比一座大,大资本重资产,机械二十四小时全年无休轰隆隆转个不停,谁就算马上晕死过去也能立即用流水线其他工人的汗把他浇醒;南边的那一城,恨不得所有人拿起手机躺在家里,最好什么也不用做或者多长出七八双手同时打开几十个软件,沉浸在流量的海洋里,最后总会汇聚到软件园如校园学生会的那几十座办公室。港交所的锣每天都在敲响,络绎不绝的人从这里来了又去,湖南台的明星在这里屡见不鲜,如果哪一天你见到曾经初中时的校霸站在台上温文尔雅地诉说自己的奋斗史,还不时抹出两行泪,一点也不会感到惊讶。二十几岁,得势者已经拿到世界的金钥匙,躺在云端五辈子不用再愁来不了钱。二十几岁,不懂得在圈里吹几句自己年挣五百万,或是买下一栋都市大楼,连同学会都不敢再去参加。
而北面城还有一些中小工厂主,戴着金链,叼着烟斗会指着刚从985毕业回乡的大学生说:
“我们有时候坐在一起聊你们这些90后啊,真的是最没用的一代,像我们这一辈初中没有读照样但是能吃苦耐劳,而你们呢,空有理论却什么屁用没有。”
煞有介事地说自己多么艰难起家,多么历经沧桑才有身后这座几百人规模的工厂。实际上个个银行里欠了两百万,或是拿供应商手里的钱去买路虎捷豹。比起那些上市的品牌制造商,这些人可更有趣多了,他们不用多么完善的制度,完全是山中霸王,要是你没有按照吩咐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可以在月底工资里扣到你内裤都穿不起。那些梳着夸张头发喷着廉价香水的厂弟厂妹多是从西部初中没毕业就出来,同样的学历,但处山村之中并不知沿海实况,早早结了婚生下一大堆孩子,每个月除了寄回去够糊口的钱以外就是在流水线上放着的士高重复劳作。
厦大新区的落成悄无声息,这里地处偏僻,去海岛仅一两班公交可乘,大一大二需要在此学习。到大三大四参加社会实践了,才搬往岛内校区。如此,低年学生无接触社会机会,也没有过多消费。只能窝在宿舍里与电脑为伴,图书馆里偶也坐满了人,一周一天的社团日才见教学楼除外的校园有人气和兴致盎然。圣松与嘉钰相识在粤语社活动,他大学时代曾在粤语社崭露头角,因此怀念那种氛围也对粤语文化深有依恋。嘉钰是厦大粤语社的负责人之一,他能唱非常动听的粤语歌,也能随时在粤语和英语两者间切换,是资深港词迷,他自创了英粤翻译理论,在自己的主页上颇受拥趸。
圣松辞掉第一份工作有任意的色彩,他在南石镇哈泊齐石油公司工作了仅一年。哈泊齐是闽南最大的石油公司,厂房近千亩,浩浩荡荡油罐和树脂加工房堆满了南石湾大桥靠厦门这一头海湾线,办公主楼背后停了两艘游艇,每到周末就有贵宾到访直开出港到金门去。圣松刚学车时大桥还未合龙,有天夜里他偷偷从砖石海岸出发,掉转头从岬角线上路,他看了一眼隔壁岸闪闪烁烁的灯光,在夜色中蒙上一层厚厚的神秘迷雾,计划把那灯火处做为第一次上路的终点。一路上紧张得快要把档杆都掰断,期间经过一处夜间道路检查的交警设拦,他心想完蛋要栽了,未料只是让他呼一下酒精测量器就放行了。沿途夜景并不繁华,平常人家间或闪过街边排排七层平楼都已关了底下店门,只个别房间微光从窗帘透出似是图书馆灰尘架上民间故事书的封面。半小时后,路灯渐渐明朗,前方的一处建筑灯火通明,在小镇黯淡的夜间显得十分突兀。在海边突出部分有座钢铁结构大楼,几百瓦的疝气灯布满整座建筑体,壮观得可怖。
那天这小子像是人生第一次见识到了世面,触到了时代工业机器的脉搏,就在这么一个城镇里面,当即决定试试去里面上班。一年的时间,让他从学校初出茅庐时的满怀热情到最后没了脾气,从第一天面试就被命令去帮忙买五杯咖啡到领导办公室,一年后离开岗位前一个月,每当团建活动还专负责端茶送水。
他原先没有想过长久在这个小镇工作,一年的工作原已令他对职场生厌。而见到老板儿子吴旭来的那天,彻底让他打消了继续混资历的念头。吴旭来从澳大利亚刚留学回国,以前也在公司群里聊过几次。那天他驾一辆红色法拉利摘下墨镜把车停办公楼,掬满笑脸春风得意回头看了一眼保安室,圣松正在保安室取快递。见是他高兴地跑过去要攀谈,瞬间他已重新戴上墨镜装没看到扭头就走,圣松留在原地对自己的谄媚相深深啐了一口 —— 同龄阶层尚如此,这辈子若非必须再不趋炎附势。第二天即辞掉了哈泊齐的工作。
认识嘉钰时正是刚辞去工作,听闻厦大新校区已投入使用离南石镇不远所以去参观,圣松对下面的生活作了一番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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