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上天嫉妒,才让这些极具才华的女性负重前行。多年前,电影《黄金时代》让我对女作家萧红的短暂人生唏嘘不已,而今,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更令我潸然而泪下。萧红的命运,是时代之痛,她只能被动接受。而女诗人余秀华,像个斗士一般,挥舞着战戟与这操蛋的人生战斗——她要将这命运,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余秀华,1976年出生于湖北省横店村。由于急于仰望星空,她出生的时候倒产、缺氧,导致了脑瘫。高中毕业的她,脑袋里流淌着灵动的诗行,表达出来却口齿不清;肆意写下《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她,却行动不便。这是不是命运开的一个巨大玩笑?
她四处找工作,四处碰壁。最艰难的时候,忍饥挨饿在公园里躺过几天几夜,最后只好回到属于她的横店村。摇摇晃晃走过金色的田间,走过碧绿的河沿,走过坑坑洼洼的小路,走过一地鸡毛兔粪的院落,手指颤颤巍巍地在电脑上敲下她内心的渴望。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
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
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的春天,
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爱情终是一件肤浅之事
它能够抵达的,孤独也能
它能够销毁的,时间也能
——《月光落在左手上》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与比 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我爱你》
对生命、对爱充满着无比的深情,可那颗多情而敏感的心,偏偏无处存放。十九岁那年,父母作主,将她嫁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男人。
“没有幸福经验”的婚姻,日子锈迹斑斑,她将心事诉诸文字。三本诗集陆续出版,获得“农民文学奖”特别奖,并获得10万元奖金。更种名誉纷至沓来,镁光灯聚焦,与丈夫多次商议离婚未果之后,她向法院提起了诉讼。
多少人立即给她套上了道德枷锁——“出了名就离婚!”这是余秀华背负的骂名。作为残疾人的余秀华,选择了为自己而活。
她很清楚,与丈夫走到离婚这一步,首先是精神层面的巨大沟壑。丈夫认为夫妻关系,是“恩义”。他认为自己在北京打工赚钱养了家,对余秀华父母尽了孝,没有对不起余秀华的地方,就不该被离婚。
而余秀华内心耀眼的孤独、深度的苦闷、难言的委屈,尹世平能给予慰藉吗?
“坐了很久,两块云还没有合拢,天空空出的伤口,从来没有长出新鲜的肉,五月的草,绿出自己的命,一半在根里,一半在草尖。”
透过余秀华写的诗,丈夫能懂她一星半点的凄凉与无助吗?他能与之一起欣赏月亮的美吗?不能!她的丈夫,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余秀华也不是个坏人。可两个好人,不一定能在一起亲密地“过好”日子。她们的思想体系格格不入,分属于完全不同的星球。两个人的精神领域,都是对方抵达不了的地方。
如果说在一起做饭、干活,还能凑合勉强的话,做爱就是千难万难的事了。纪录片里,余秀华直面镜头说:“他告诉我,他在北京有女人。他说:他喜欢跳舞的女人,喜欢看女人的屁股扭来扭去,她们会叫床,叫床的声音很好听。”丈夫面对镜头说:“我打工回去和她同房,她总是拿着被子蒙着头,就像死尸一样,有什么意思呢?她还提出一次五百元,这是夫妻吗?”“做爱”之所以别于动物交配,是人类终是因“爱”而做。当内心爱不再的时候,性就成了折磨。对于他,对于她,都是。
成名之前,余秀华经济被动,忍受着憋屈。孩子大了,经济独立了,她的女性意识觉醒了。她说:“六十岁再离婚,那就太亏了。”于是,她用十万元,毅然决然买断了这千疮百孔的婚姻,如愿以偿获得了自由。
可离婚故事里,谁也不是真正的赢家。
余秀华无比清醒。
她说:“一个女人,一生没有得到热烈的爱情,人生是很失败的,我是很失败的。”
她说:“突然成名,对我的生活于事无补。”
她说:“我不是张海迪,我不是艾米丽狄金森,她们是独一无二的,我也是独一无二的。”
即算清醒,即算知道生活的沉重,仍然倔强地朝着未知的方向跌跌撞撞前行。这就是余秀华。
面对镜头,她最后的表情有些寂寥,说了一段话,大意如下:可怕的是我对离婚毫无感觉,因为婚前也是过着丈夫缺席的生活。离婚一年多后,我陡然想起离婚的梦想竟然成真了,很高兴,可又有点儿说不出的凄凉。
滑稽的是,办理完离婚证后,夫妻两人在出租车上的交流,是自然而放松的。尹世平搀扶着余秀华走过那段夜路,也是极其自然的。看着漆黑的乡村小道上,两个人渐渐隐入夜色的背影,脑海里倏然冒出一个念头:等到岁月老去,两人最终会选择继续下去吗?不知道。毕竟婚姻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作为观众,总有我们抵达不了的地方。
她说:“难道还有明天?可惜还有明天!”生的喜悦和生的痛苦,总是这样同时存在。简单的文字,透出余秀华的才情。可惜才情与幸福难两全,是孤独,成就了余秀华的诗。
谁也不是谁的生活模板,谁的生活都有自己才知道的摇晃之处。
日子,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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