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受伤住院了,我在医院里陪护了四天四夜。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医院里全程陪伴病人。
医院病房是一个纯粹的地方,纯粹到在这里只有安全和健康才是唯一的终极目标;医院病房是一个回归原始的地方,原始到如果病人能顺利实现吃喝拉撒自理便是最大的幸福;医院病房也是一个充满亲情的地方,这里的人们社会角色蜕化,只剩下亲人这个单一称呼;医院病房也是一个让人们变得无比简单的地方,只要病友康复出院,便会让所有人羡慕不已。
我平常是个生活圈子非常小的人,除了单位同事和家人,很少与其他人长时间待在一起。这次在医院里,让我了解到了几个和我家不一样的家庭。
1 嫁给藏族女人的天水小伙儿
我妈住院的当天晚上,点滴打到了天亮,病床天花板的灯一直开着。半夜里,门口41床的小伙子喊我:“把灯关了吧,灯光耀得我睡不着!”,我没好气地说:“你戴个眼罩吧,我这打点滴呢”。他没吭声,翻了个身睡下了,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这个小伙子是个天水人,甘肃口音很重,长得很精干。他的妻子是个地道的藏族,裹着藏袍,身材粗壮高大,一副心比天大的样子。他们的女儿大约六七岁,应该是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每天呆在病房里,和妈妈用藏语聊天,或者一起看手机。天一黑,娘俩就在紧靠门口的地上铺上垫子,盖上大被子,开始高质量的睡眠,出院前一天晚上,可能心情大好,藏族女子随着手机里的藏歌开始高歌,嗓音很棒,唱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呼呼睡去。
小伙子腿部刚刚做了手术,在之后的聊天中,我们得知,他生活在玉树,在给一家藏族人盖房施工的过程中,脚手架倒塌,小腿被地上的钢筋刺穿,从玉树转到西宁住院,他说这个属于工伤,有人负担医药费。我问他天水气候那么好,为什么要到玉树生活,他叹了口气说,天水老家穷呗,为了生活,才到玉树。他很健谈,和每个人都能聊几句,还聊到了几年前玉树地震的各种细节。他和我们用天水普通话,和妻子女儿则用地道的藏话。
我妈出院前一天,接他的人和车都到了,全家人收拾上行李,开开心心回玉树去了。
2“黑白颠倒”的乐都老奶奶
隔壁40床的老奶奶,今年89岁了,很瘦,平常应该是个健硕的老太太。听说她过马路的时候被出租车撞了,右腿和右手骨折,刚做完手术。本来快出院了,可是刀口却不知怎么发炎了,所以还得留下来继续治疗。
老奶奶是乐都人,三个儿子五个女儿,是那个时代的英雄母亲。虽说年轻时操劳,可是现在多好啊,儿子、儿媳、女儿、女婿、孙子、孙媳妇、外孙子、外孙女儿一大堆,天天人来人往,病床前常常围着一群人,陪护的人几班倒。奶奶喜欢故意板着一张脸,尤其是她儿子在旁边的时候,可如果孙媳妇和外孙女儿来了,她便总是咧着一张少牙的嘴,脸笑得像菊花一样。
奶奶不知怎么的,有点黑白颠倒,白天呼呼睡觉,到了晚上一会儿要解手,一会儿咳嗽喉咙卡住痰,可没让陪护的子女们闲着。有一天晚上,解完大便开始发抖,身体像筛糠一样,她女儿把所有能盖的全给盖上了,医生护士们也忙活了半天,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看得出来,奶奶的子女们很孝顺,总是对她和颜悦色的,这让家里子女少的人家感到很羡慕,至少,隔壁38床的小姑娘一家人一定是非常非常羡慕的。
我妈出院的下午,我去护士站归还轮椅,乐都老奶奶坐在一楼大厅的落地窗前,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她女儿扶着轮椅,陪在一边。我走过去招呼了一声,说:“奶奶,我们走了,您病好了赶快回家呀!”,然后就匆匆走了,没看清奶奶脸上的表情,但我知道,奶奶一定是想家了。
3安静慈祥的安多母亲
38床的病人是一位中年藏族女人,梳着两条大辫子,来自海南州,她不同于41床的康巴女子,总是安安静静地躺着或坐着,目光柔和,嘴唇紧抿。看到她,我脑子里就闪出那段歌词:“慈祥的母亲,是美人中的美人,像那白度母一样心地善良,她背水走过的小路,柳树轻轻摇晃,她挤奶走出羊圈,格桑花围着她尽情开放……
因为没记病人的名字,暂且把这位母亲称作安多母亲吧。整日陪伴安多母亲的是她的丈夫和独生女儿,女儿刚刚从青海大学兽医畜牧专业毕业,床头还摆着报考公务员的复习书籍。小姑娘人很漂亮,性格也泼辣,照顾妈妈的水平和能力很高,喂水喂饭、梳头洗脸、捶背按摩、接大小便,动作样样娴熟,令我和我姐自叹不如。她说妈妈患类风湿关节炎多年,这回是膝关节坏死。我们入院第二天,安多母亲就进行了更换膝关节手术。从手术台下来直到麻药药劲消失,她都没有呻吟一声,脸色虽然蜡黄,却还是那样安静地躺着。
安多母亲状态好的时候,小姑娘有说有笑,遇到妈妈不舒服了,便眉头紧锁,脸上顿时布满愁云,如果病房里有人探视时说话声音大一些,就开始呵斥,鉴于妈妈的病情,她不让开窗不让开门,像一只小猎狗一样保护着妈妈。有一天下午安多母亲输液时忽然开始呵吐,平时一言不发的她发出了少有的呻吟,小姑娘急得大哭,还把电话打到了正在做手术的主任那里,不一会儿,主任派大夫过来紧急处置,小姑娘怒骂护士们急着下班回家,把点滴调得太快才导致妈妈变成这样,护士们挤在病房门口都不敢进来,那位医生放下架子好说歹说,才算是安抚了小姑娘情绪,同时停了点滴。妈妈恢复了状态后,这才露出了笑脸。
看得出来,这个家里是小姑娘在做主,爸爸总是平平静静的样子,留着光头,还带着点幽默。床头的插座是不让插手机充电器的,保安时不时过来巡查。有一天,安多爸爸刚把手机充上电,保安就进来了,他顺势用肘支着墙壁,坐定格和沉思状,试图遮挡,那个动作太幽默了,我们都笑了起来,保安可不吃那一套,说:拿下来!安多爸爸只好乖乖把充电器拔了下来。
我和我姐聊天的时候说,我们常说九零后、零零后的独生子女根本就靠不住,可是海南州小姑娘却让我们改变了看法。如果这些孩子们遇到挫折,遇到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一定也会是顶天立地的那一个。
祝愿安多母亲早日康复回家。
4.我妈
要不是这回受伤,我妈从来没有住过院。平时有个头痛脑热的她也从来不说,我妈一直都是那种从来都不想麻烦别人的人,即使是自己的儿女。离家这么多年,我们很少能长时间地陪伴在她身边。
我这回因为专门请假陪护,就一直在医院里呆着,我姐一家和我弟一家来回跑,做饭送饭买饭,比我辛苦多了,我除了住院的头一天晚上,因为点滴打到天亮没有睡上囫囵觉外,其余几天不管是铺个垫子睡地下,还是和我妈挤在一张床上,我都睡着呼呼的,我妈说我睡觉,一闭眼就着了,有事儿一叫我就又马上起来了,我笑着说,我的睡眠是自带开关的。
头一天晚上,我妈因为受了惊吓,心有余悸,一夜未合眼。即使这样,她也不主动说上厕所,我知道,她就是怕麻烦我们。我和我姐说,我们真的对妈妈关心不够,办住院手续的时候,医生问了许多问题,我都回答不上来,觉得非常惭愧,我姐说她也是。说起来,我们每天都忙着自己的事,妈妈和爸爸住在老家,大小事情基本都是二老自己解决,很少告诉我们,从不主动要求我们去帮他俩做些什么。
我妈在医院里一共住了四天四夜,好在受伤不是太重,右手手掌和右腿胫骨平台骨裂,医生说不具备手术条件,让接回家休养。在病友们羡慕的目光里,我们出院了。我姐把我妈接到她家养伤,每日细心照顾。
平安是福,在这个深夜,我生出了许多感慨,都说健康是1,车子、票子、房子都是0,如果没有1,拥有再多的0都是枉然。嗯,很深的领悟了这个道理。此刻,想静静地祈祷,祈祷每一个人都平安、健康、吉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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