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夜晚

传说神把黑夜分成六个部分，午夜用来跳舞，剩下的部分用来做什么都记不得了，因为神的舞蹈一直没有停下来。丛林不得安宁，叶片以某种特殊的规律摆动，风从那天开始学会了隐身。神在欢乐之中舒展肢体，并创造一些抽象的变化。如果你现在潜入河底，会看到沉默的石头，没有叹息，更没有呜咽，有的只是一些花纹，这纹路是神曾经写下的诗行。神在默念后觉得非常满意，为了让它流传，为了得到更多的赞叹，神创造了时间。

量子真空，神的创造万事俱备，他把东风唤来。东风慢悠悠地走，踏出被压缩的复调，一曲向心的赋格。其实，一切问题都没有出现：在时间诞生前没有快慢，在方向定义前没有东西，在真空环境中没有音乐。一切维度是工程图上的辅助线，竣工之后他就擦去痕迹，像是忘记儿时的某个秘密，就很自然。

某个夜晚我对感到不幸本身感到不幸，陷入繁琐的祈求仪式中，黑夜一下子蒙住我的头，弯月让我产生恐惧，导致整个后半夜里，我和海浪互扇耳光，直到海水的深处泛出红色，一团浸润的太阳从那里钻出来，色彩渐变之后，阳光辐射而出，像是被刺破的蛋黄。

神在岩石上描绘出更多想象中的生灵，并把它们创造出来。至于那些寂寞的诗行，“它们需要欣赏。”神于是创造了眼睛，给生灵们安上。作用并不明显，那些诗本身仍然在冷落之中。神看到叶的枯萎，神看到秃的枝桠，时间的副作用已然显现。他创造出单独的语言中枢，并把它和眼睛连接起来，终于可以欣赏了。那是最初的人类诞生的时候，人们倾向于认为那是一个良夜。

重回那个午夜，神点燃十万火把，声音充满丛林，听觉在这里深呼吸。星辰是一面面镜子，让你不会为夜空感到孤单。欣赏创造了感官，这与人们的直觉相悖，甚至有读者已经开始摔手机。别急，人类出场了。暗处，箭簇在前，神的舞蹈中止，躯体倒地横成山脉，众多河流的源头。人充满好奇，上前品尝，水无色无味，但喝了上瘾，直到今天都戒不掉。

戒不掉的东西还有很多：空气，本来为了听音乐的；方向，本来是草图的一部分（现在也是）；时间，本来是为了一双眼睛。神死于欣赏，死于创造，他会作何感想？

我如愿在梦里见到了神，地点是他的客厅，稍显拥挤，但还算整洁，比起我们宿舍的话。他回答说，一点也不遗憾，死于欣赏，多美好，想想就美好。我问他，你遗憾吗？他说，我打算接下来就去完成这一切，我早知道创造会要我性命。我对场景感到惊异，他不经意说出真相，时间的著作权在我这里，想死就死一死，想活过来，我也可以回来。时间是线性的吗？可能是，也有可能是一直跳动的，看你如何理解。我再次开口，只听见自己口中传出婴儿的啼哭，他在我的怀抱中抱起我，说，是这时候我被你创造。我逐渐看不清他的面庞。“宇宙大爆炸会不会很响？”“不会。耳朵还没有呢，那时候我甚至还没开始作曲。”河流汇入大海，休止符在海面翻滚。

人们说，如果你创造一个神，那么他的家里很可能摆着你的塑像。我没留意。说实话，关于这场梦，只剩下一些疲倦。让你更相信神不存在的一种举动，就是亲手编写有关神的故事，而写过这传说中的夜晚，则让我担心起有关夜晚的一切——如果它过去了……又如果没有呢？

写于2018.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