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99年春天的一个周五,问青兴冲冲地跑过来找灰豆,邀请她今晚去她家睡,她姑姑姑父走亲戚去了,晚上不回来,她一个人害怕,找灰豆给她作伴。灰豆兴奋地一整天上课都没心思。
问青住在姑姑家,她姑父是乡医院的医生,虽说刚毕业不久,又拖家带口的不是太富裕,但比起灰豆家那一团糟的情况好太多了,他们家有闭路电视,每晚下晚自习,灰豆都要厚着脸皮到她家去看《神雕侠侣》,有时候主人要睡了,都下逐客令了,灰豆也装作没听见,直到看完。灰豆的妈妈经常来找灰豆。下晚自习这么久了还不见回来,就一路寻过来,从第一次被告知在问青家,到最后直接到问青家,每次妈妈都要拉着灰豆的手往外拽,都拽不动。主人也不太好意思继续黑着脸赶人,灰豆就能如愿以偿看完《神雕侠侣》。
灰豆对电视很痴迷,她家有电视,但是没钱装闭路,只能收到省、市两个电视台,每次看电视还要用手去扶着天线。电视,是灰豆认识这个世界很重要的渠道,小小的她不明白自己对电视为何如此痴迷,她只知道,看电视让她觉得生活有意义,电视让她灰暗的生活变得色彩缤纷。
1997年香港回归,灰豆的学校要到风城镇上去表演节目,灰豆被选去跳舞,但她的节奏感实在太差,无论怎么努力都总是差半拍。老师们总是聚在一起看着灰豆讨论着什么,灰豆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到了,她要被抛弃。从那天晚上开始,她每天下完晚自习就回家跳舞。没有音乐,妈妈为了省电也不开电灯,灰豆就在漆黑的房间里跳,弟弟在床上酣睡,妈妈在旁边揉茶叶。偶尔有月亮的晚上,灰豆觉得自己心里和月亮一样亮堂。
这样高强度的跳,灰豆感觉到膝盖疼,但她不能说,说了,她就不能参加舞蹈比赛了,她也不能去风城了,她一定要离开这个乡,去镇上看一看。
灰豆终于能跟上节奏了,老师们讨论时不再看她了。1997年的6月,灰豆10岁了,灰豆终于跟随学校的舞蹈团去到了镇上。那是灰豆有记忆起,凭借自己的力量去的最大的地方。
周五下课,灰豆回家跟妈妈打过招呼就跑到问青家去了。今天晚上,是独属于她和问青的时光。
她俩要给自己煮顿晚饭,问青把家里能吃的搜索了一遍,发现只有土豆和咸菜,于是两个小姑娘,一个削土豆,一个淘米做饭,边做边讨论着待会儿要干嘛。
吃过晚饭,问青打开电视,电视里放着《神雕侠侣》,灰豆无比放松地躺在床上,今天,终于不用看主人的脸色,终于不用外表坚定内心煎熬了,灰豆觉得太幸福了,幸福得不知道怎么表达。她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对问青说,我俩干点不一样的吧。
灰豆和问青把家里能翻的地方都翻遍了,翻出来一只唇膏,一瓶空气清新剂。这是灰豆第二次看到唇膏,兴奋地一定要涂一涂,问青平时只能看着姑姑涂,她早就想自己涂一涂了,于是一支唇膏被灰豆和问青轮番涂着,看着明显长度少下去的问青一把抓住唇膏说,可以了可以了,再涂我姑姑就能看出来了。
灰豆把空气清新剂盖子揭开,在家里的角角落落都喷上了,那个香味实在是太清新太好闻了。很多年以后,灰豆总能在某个时刻似有若无地闻到那个味道,她想记住它,然后去找同款香型,可她从来都抓不住。
涂着厚厚地唇膏,在充满清香的气氛里,灰豆甜甜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同样甜甜的梦。
梦里,是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有粉的,有红的,太漂亮,太壮观了。灰豆和问青扯下很多映山红,编成花环,问青一顶,灰豆一顶,她俩相视一笑。快到中午,她俩肚子都咕咕叫了,准备回家了。灰豆提议去折点映山红带回家吧。于是,灰豆和问青一人折了一大捆映山红,足足一米多高,俩人就这样扛着两捆映山红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灰豆对问青说:我们去看映山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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